古緋只花了五天的時間,沒接受封老半點的幫助,就着手完善了四張配方。

四張配方,都是十分尋常普通的,甚至在坊間都能買到的,可經由古緋手這麽一改,便變的不普通起來。

比如其中一叫宿臭的墨丸,此墨丸研磨出來的墨汁通常會放置兩到三天,熬成宿墨,但衆所周知,宿墨雖色澤獨特,偶有文人墨客獨愛宿墨的韻味,然而,宿墨的味卻實在難聞的很。

古緋在制宿臭墨丸之時,特意在裏面加了甘草粉,制出的墨丸,墨汁擱置成宿墨,那刺鼻的味卻大大減少很多,并随着時間的流逝,宿墨潑灑而成的書畫,還會散發出淺淡的沉澱粉香來。

古緋将之命名為宿香,宿香的配方莫說是兆郡那邊,就是在易州拿出去,都會引起垂涎。

配方完善之後,古緋當然沒在商會公布,她只每樣配方都制了枚墨丸出來,差人放到松柏莊,讓會中師父自行琢磨,而琳琅閣那邊也傳來消息,兆郡墨商會中的其中一墨使已經出發來易州的路上了。

古緋終于有段時間可以好生休息下,商會中的事,開始上路,在兆郡人到之前,都不用她太操心,而衛胖子,自那天在松柏莊,被衆人孤立之後,古緋又讓手下的花間詞對衛家鋪子進行打壓。

一時間,衛胖子自顧不暇,壓根沒時間來找古緋的麻煩。

悠哉的日子沒幾天,在古緋睡醒的某一天早上,尤二耷着腦袋,整個人像巍峨的鐵塔一樣杵在古緋房間門口,待到古緋一出來,他嘟囔着道,“姑娘,俺大哥走了。”

古緋面色一凜,有剎那的恍惚。“走了?”

“嗯,”尤二顯得沮喪,“俺睡到半夜起來,大哥就不見了。”

聞言。古緋視線落在虛空處,她看着今一早就晴朗無雲的蒼穹,好半天才淡淡地道了句,“曉得了。”

到了膳房,她瞧着桌上菜式,不自覺地就看向平日尤湖坐的位置,那方已然少了副碗筷,直到端碗,古緋都還覺哪裏不對,總覺得少了點什麽。

想了好會。她一指那位置道,“拿副碗筷擺那。”

苦媽錯愕,一轉身就眉目有皺,依言放置了碗筷,古緋這才專心地用起膳來。

用完膳。古緋在院子裏轉了圈,讓白鷺搬了棋盤出來,她在桃樹之下,自行對弈了一局,尤二似乎還處在尤湖離開的情緒裏,糙漢子坐在廊檐臺階上,好半天都沒動一下。

眼見要晌午。古緋叫上苦媽,施施然上封家去了,這些日子她忙着改配方,都有幾天沒見過封老了。

一主一仆到封家門口,老管家早等在那,老遠見着古緋。就笑眯眯地招呼道,“大姑娘,快進來,老奴讓人備了您最愛吃的玫瑰酥。”

古緋不自覺地揚唇淺笑,這老管家姓常。聽說是和封老一起長大的,在府中雖明為下人,可沒誰敢将他真當個小人使喚,就是從前封禮之在的時候,在常老管家面前,也是畢恭畢敬的。

“常伯伯,每次你都備好零嘴等阿緋,要是阿緋日後肥來沒人娶,可要如何是好?”古緋邊進門邊調笑道。

常老管家很是喜歡古緋這張甜嘴,哪像封禮之,傲氣的不行,一點沒晚輩的可愛,“那是世間男兒都眼瞎了,看不到咱大姑娘的好,崩管那些,您幾日不過來,太爺都還念叨來着。”

杏眼之中浮起氤氲蕩漾的暖色,古緋一撅嘴,帶點嬌嗔道,“阿緋覺得,怎麽是被祖父狠罵的時候居多。”

聽聞這話,常老管家哈哈大笑起來,末了,他臉上擔憂顯露,“大姑娘,昨個晚上老奴又瞧着太爺一個人在書房捧着大公子從前的小物什,睹物思人,好半天都沒出來,今個一早,就有點受涼,老奴本想去找個大夫來給瞧瞧,可太爺偏生不肯,非要說自個沒事,您幫忙勸勸,時常也多過來走動走動,老奴看的出來,在制墨上太爺對大姑娘沒好臉色,可還是将大姑娘真當成了親孫女看待。”

“姑娘有所不知,您每次來,那玫瑰酥其實都是太爺吩咐讓竈房做的,太爺本以為,您修配方,會來找他,這幾日備了好幾盤的點頭,結果……”

常老管家話沒說完,古緋已經知道後面的話是什麽了。

無非,就是她沒來,那些點心自然都壞了。

心頭陌生的酸澀突然洶湧而來,這還是古緋第一次在爹娘以外的人身上感受到,她之前對這樣的祖孫之情,都只是覺得是奢望,畢竟如果沒有封禮之的臨走請求,封老又豈會同意讓她入封家。

盡管後來,她竭盡全力地讨好封老,可封老對她除了制墨之時,會多說些話,其他的根本不多言。

古緋是感激封老的,在知她想成為墨商會會長之時,便二話不說的給她撐腰。她小心謹慎地收斂好心裏那點曾期望過的孺慕之情,唯恐洩露半點,就惹來嫌惡。

可卻不知,在越來越長的相處中,感情變化的不止她一個人來,封老只是什麽都沒說而已。

“姑娘……”常老管家輕喚了聲。

古緋回神,她才察覺眼角稍帶濕潤,不着痕跡地以帕子揩揩,她帶着點輕微的鼻音笑道,“常伯伯,不用擔心,以後我會每日都過來。”

常老管家一聽,當即高興的眉飛色舞起來,一大把年紀的老頭了,差點沒手舞足蹈。

“太爺在墨丸陰幹室,姑娘可去瞧瞧。”常老管家說的神秘兮兮,他轉身就将苦媽一起拉走了。

古緋一人轉着輪椅往墨丸陰幹室去,封家哪裏都有門檻,可古緋在府裏頭的身份衆人皆知,是以,通常都是她還沒開口,就有下人過來幫忙将輪椅擡過去。

一路再順利不過,她到陰幹室,正欲敲門之際,就聽得裏面傳來陣陣咳嗽聲。

眉心微攏。她心道,尤湖走的還真不是時候。

“祖父,聽說昨晚您受寒了?”她幹脆不敲門,直接推開轉輪椅進去。

封老頭都沒回。他手裏正拿着方墨模,瞧了瞧墨丸軟硬程度,然後将墨模翻了翻,“我沒恙。”

他說着,末了轉頭看着古緋,瞅了她雙腿一眼,冷言冷語地板着臉道,“你才有病。”

古緋一噎,忽然覺得這小老頭真不讨人喜歡,“祖父。孫女聽見您在咳嗽。”

封老哼唧了聲,轉過身,竟是不理古緋了。

古緋無奈,她伸手揉揉眉心,心裏在想着。莫不是之前幾天沒過來,改配方之事也沒問詢過,所以這會老爺子就傲氣了?

“祖父,我帶了那五份改過的配方來了,您要不要幫孫女把關一下?”她從懷裏掏出一疊紙來,并揚了揚。

頃刻間,封老眼眸發亮。就像是嗅到了腥的狼犬,他一個箭步沖過去,“給我看看。”

但古緋反應更快,她手往後揚,避開了挑眉道,“這會可不行。祖父需得讓大夫瞧瞧,開上一劑方子,喝點湯藥,孫女才能給你看配方。”

封老手還僵在半空,聽聞古緋的話。壽眉都被氣的飄了起來。

古緋不懼,她将配方又揣回懷裏,一拉封老的手像哄小孩一樣的拍了拍,“祖父,您要好生保重身子,争取長命百歲,才能看到禮之大哥和孫女都成家立業,子孫滿堂的一天。”

說起封禮之,封老神色一下就暗淡了,他不适地抽回手,一個人埋頭就往外走。

古緋轉着輪椅趕緊跟上,她瞧着前面身有頹然的封溥羽,眸色閃了閃,當即身子一歪——

“唔……”隐忍的痛呼之聲出口,聲音不大不小,剛好能讓封老聽見而已。

果然,封老飛快回頭,見古緋輪椅扶手頂着肚子,整個人歪向一邊,慢一步就要摔出去的模樣,他人趕緊伸手一撈,并朝周圍的經過的下人罵道,“都是瞎子麽?沒瞧見大姑娘要人推輪椅!”

古緋嘴角一翹,伸出兩根手指頭,輕輕拉了拉封老袖子,在他看向她之際,眨了眨黑白分明的杏眼,很是無辜的道,“祖母,是孫女自己沒注意,您消消氣,氣壞了身子不值當。”

封老是怒其不争,想罵幾句,又不知道說什麽,只得一揮袖子,走到古緋身後,為她推起輪椅來。

“你剛自個說的,我看了大夫就給我瞧配方。”他還念念不忘這事。

古緋失笑,老來小老來小,這話說的還真一點沒錯,她遂答應道,“孫女記着,哪能忘了。”

封老這才滿意了。

兩人到偏廳,常老管家早得了消息,差人去請了大夫過來,好在醫館不遠,沒等一會大夫就氣喘籲籲地到了。

診脈開方,不過一刻鐘時間。

古緋面有狐疑,她習慣了尤湖給開方子,這會換了大夫,速度還這麽快,心裏就總覺不踏實。

“大夫,我祖父可是受涼了?”她朝山羊胡子的大夫問道。

大夫朝方子吹了幾口氣,回道,“沒大礙,姑娘放心,封老是心病重,可不是我這等藥石能治的,還需心藥醫。”

古緋往了封老一眼,見他滿不在乎的神色,娥眉就皺緊了,“知道了,多謝大夫。”

那大夫點點頭,又背着藥箱,跟常老管家出去了。

古緋讓苦媽去抓藥,整個偏聽裏就只剩祖孫兩人,她嘆息一聲,“祖父,孫女已經拜托了友人,會多多注意禮之大哥的消息,您勿要記挂。”

封老看了她一眼,微垂着眼,良久才低低地應道,“我知曉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