烏金,堅者也。簪,銳之器。

纖細花簪,自上而下,徹底地貫徹血肉手掌,從手背到手心,再被釘在木質扶手上,無法掙脫。

殷紅鮮血順紗衣而下,頃刻就滴落一大灘的豔色。

然,西域男伶臉色未變,仿佛那被刺穿的手不是自己的,反而揚起另一只手,緊握成拳就朝古緋當頭落下。

狹長的鳳眸恍若水銀流瀉過滟潋點光,尤湖想也不想,手邊象牙筷一擲,只聽的嗖一聲,快若閃電地刺穿男伶揚起的手腕,從筷頭到末,恰好對穿。

“給本殿拿下,死活不論!”上位的明月自然也受到了從古緋輪椅彈射出的利刃招呼,可他身邊那小宮女眼疾手快,第一時間便将人給護了起來。

這當一回神,便見那男伶欲對古緋下手,不管出于何意,他廣袖甩動,獵獵作響,雷霆大怒。

話音方落,立馬就有帶刀侍衛沖将上來就是一刀,三兩下将雙手受傷的男伶制住。

古緋低頭,看了看被血染髒的衣裙,眉目不耐地皺了皺眉。

短暫的慌亂歸于平靜,那些養在深閨的姑娘家,何時見過血,這當已經被吓的噤若寒蟬,偏生古緋還面不改色就是一簪子下去,眼瞅一身的血,當真叫人心懼。

帶男伶來的那個官宦子弟面色蒼白,雙腿一軟,當即跪坐了下來,并對明月讨饒道。“殿下,此事與小的無關,還請殿下明察秋毫。”

明月也是被氣的不輕。好好的一場夏宴,還是以蘭後的名頭設的,現在卻出了這等意外,傳出去都不受聽,他朝那官宦子弟冷哼一聲,對侍衛吩咐道,“給本殿審。嚴刑拷打,也要問出個一二三來!”

領頭的侍衛大聲唱了喏。押着男伶下去了。

明月大步到古緋面前,臉帶關切地問,“古聖師可有被傷到?需不需要本殿傳喚禦醫?”

古緋搖頭,她餘光瞥了尤湖一眼。曉得他在這,還要禦醫幹什麽,“無礙,殿下自是不必。”

明月點點頭,轉身安撫其他人。

不多時,有小太監來回禀,只說那名男伶咬舌自盡了,什麽也沒問訊出來。明月自然又是一番動怒,當即責罰了那名官宦子弟。并言回大京後會将此事交由刑部審查。

衆人心頭大定,緩過勁來,就剛才的事私下裏小聲的議論開了。時不時還有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在古緋身上。

古緋等宮女利落地将她那張案幾收拾妥當,重新搬了張新的上來,才跟明月支會了聲,先去換身衣裳。

明月自是點頭應允,随意揮手召來宮女給古緋帶路。

出了宴廳,白鷺迎了上來。面帶內疚,她本是起先就要到廳中去伺候。哪知有宮女說裏面不用她這等貼身婢女費事,只在外面候着就好。

古緋沒多說,示意白鷺去馬車裏,拿了她的東西過來。

想着這次夏宴非同一般,是以,夜莺早将一應可能用到的物什都準備好了,就是衣裳都是好幾套。

待古緋換了衣裳過來,才進宴廳,就覺氣氛古怪,她不動如山,當沒看到,徑直到自己案幾邊坐定,邊上的尤湖面色蒼白,古緋離地近了才發現,他背心華服已然被汗浸濕。

她心頭驚訝,雖現在是夏日,可遠沒到炎熱的盛夏,且這宴廳龍柱之中,還藏了冷冰在裏面,無時無刻都在散着寒氣,又哪裏會熱。

注意到古緋的視線,尤湖只偏了偏頭,抿唇不語。

“咳……”明月輕咳幾聲,引的古緋目光後才略帶審視地開口問道,“不知古聖師的輪椅是何人制的?”

古緋心頭一凜,暗自冷笑了幾聲,她轉瞬之間就明白衆人那古怪的神色是所謂何,“阿緋不知。”

“緋妹妹,”這時,墨卿歌忍不住跳出來道,“你好生糊塗,殿下這般問,便是在給你辯白的機會啊,這輪椅究竟是從何而來的,你趕快如實交代了。”

古緋煙波一轉,眼梢上挑出高深莫測的弧度,帶譏诮地轉頭看窈窕而立的墨卿歌,一勾嘴角就道,“墨大姑娘,此話何解?這輪椅從前是下人見我行走不便,就花了心思找能工巧匠打造,後來,不是上次和大姑娘在大京郊外的紅葉莊子上撞壞了次麽,沒過幾日,就有人送來了新的,難道不是大姑娘心懷歉疚,特意送予我的嗎?”

她睜眼說瞎話,輪椅是壞過一次,可絕不是在紅葉莊壞的,而是她來大京的路途上就壞了,總歸又沒人知道,怎麽說都可以,且紅葉莊那次還涉及墨戈弋的死,這可是墨卿歌的死穴,今個想要陷害她,她便先下手為強。

果然,墨卿歌臉色微變,眼底流露出焦急之色,“緋妹妹,莫要亂說,我一閨閣女兒家,哪裏能找到那樣的巧匠,在輪椅裏還安置利刃,是以,這輪椅絕不是我送的,阿緋妹妹你還是好生想想,要知道你這帶利刃的輪椅還靠近過皇上,現在又是在殿下面前,這可是大罪啊,容不得半點欺瞞。”

那模樣凄凄切切,秋水剪瞳瞧着古緋,很有一番恨鐵不成鋼的無奈,加上她容貌出色,三言兩語就蠱惑的廳中大部分賓客的心思,大多人不自覺地順着她的話一想,頓覺古緋居心叵測起來。

她是護駕有功在先,可帶着有利刃的輪椅進殿也是事實,且起先那西域男伶也像是無比熟悉她的輪椅一般,伸手一摩挲就觸動了機關,現在怎麽看怎麽都像是一場預謀好的計。

一場護駕,她雖受傷,更多的卻是得了聖師之名和皇帝的喜歡,若這次也是……

更深一點的東西,誰敢去在想,有好幾個人偷偷瞥了明月一眼,想看他是何表情。

明月可謂是面無表情,除了嘴角誰也看不明白的,未達眼底的淺笑,從未變過,便再看不出多餘的情緒來。

墨卿歌繼續裝腔作勢,她邁出案幾,娉婷走到場中,搖曳的裙擺,能看花人的眼去。

她紅着眼眶,擡頭看了明月一眼,又趕緊低下,提起裙擺直直地就跪了下去,并道,“卿歌想為緋妹妹求殿下開恩,緋妹妹自來在墨家過了十年,鮮少出府,所以心思純良,這一兩年外出歷練,想來定是被人慫恿,不知輕重,才幾次三番帶着利刃進殿,沖撞了皇上和殿下,卿歌心痛無比,作為長姐難辭其咎,求殿下給緋妹妹一個改過的機會,卿歌日後會嚴加管束。”

這番大義凜然的話語,讓明月嘴角笑意倏地加深,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古緋一眼,古緋和墨家的那點事,他也是清楚的,不僅如此,古緋在易州的所作所為他同樣親眼所見,如此,他不知出于何心思的開口道,“墨大姑娘先行起身。”

墨卿歌撚起帕子優雅地揩了揩眼角,緩緩起身。

古緋臉色一如即往的素白,她指腹摩挲着輪椅扶手,眼底不起半點波瀾。

只見墨卿歌看了看古緋,小聲地說,“緋妹妹出身分家,這也是沒辦法的事……”

她這話聲音小,可也讓周圍的人聽了個明白,口吻之間像是為古緋找的開脫理由,卻字字将她出身不高顯露出來,要知今日來參加夏宴的,皆是大京貴族子弟,而這些人尤為看中身份和地位。

古緋很安靜,她安靜的像尊雕塑,讓人心起不安,唯有坐她邊上的尤湖才知,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戾氣濃如實質。

粉白的唇一勾,帶出毫不掩飾的冷笑,古緋開口了,“墨大姑娘這是在貶低我大殷始皇麽?”

墨卿歌唇動了動,嘆氣一聲,那眸光瞧着古緋怎麽看怎麽叫人惡心。

古緋字字珠玑,铿锵落地就如冰珠迸裂出銳利寒光,“數百年前,我大殷始皇以馬奴的出身,打遍天下,成就大殷一統,四方蠻夷誰敢進犯!”

“我出身分家又如何?一向行的端做得正,聖師之名也好,今日掌管墨家也罷,總歸是憑我自己的雙手,未曾無恥竊取他人天賦,是以,這才是如今我把着墨家銀庫鑰匙,掌着墨家買賣的緣由,而你,空有個族長繼承人的名頭,還不知幾時就會被去了。”

墨卿歌眸底升騰出怨毒,她飛快低頭,竟嘤嘤好不傷心地幽咽起來,嬌弱身姿更是簌簌輕顫,楚楚可憐的很,“緋妹妹,你誤會大姊了,大姊只是……只是……”

“只是恨不得我死而已!”古緋輕描淡寫地将她話頭截斷,說出讓人震驚的話來。

“同樣,我也恨不得你和墨家一起去死!”緊接着,語不驚人死不休,她道出更駭人和大逆不道的言語。

果不其然,墨卿歌猛地擡頭,她詫異地看着古緋,“緋妹妹,你如何能這般忤逆不孝!”

忤逆不孝!

大殷自來以孝廉禮儀正人,就是初元帝都還親自下令砍過那等不孝之徒的腦袋。

古緋無聲的冷冷笑了,她拔下發髻上卧狐簪,整齊的發髻驀地入瀑滑落而下,發梢激蕩出婉約的弧度。

她執簪指着墨卿歌,尖銳的簪子寒光畢現,“孝?我自當是孝的,這等事還輪不到墨大姑娘來操心。”

她說着,一手轉着輪椅到墨卿歌面前,墨卿歌不自覺後退幾步,瞧着那簪子,想起剛才古緋吭都沒吭一聲就刺穿那西域男伶的手段,雖心有懼,可到底知道古緋在衆目之下還不敢動手,遂傷心地捂着胸襟眉帶哀愁地道,“緋妹妹,你這是要傷我麽?好歹你我姊妹情深……”L