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靜到連針落都能清晰可聞的宴廳之中,有風從門窗透進來,帶着滲人的寒意,讓人憑地就背脊生出冷汗來。

古緋指尖一轉,那簪子劃過好看的點點光暈,“墨大姑娘想到哪裏去了,阿緋一介弱質女流,又豈敢喊打喊殺。”

她這般說着,到墨卿歌面前,一擡頭撚起她垂落至腰際的長發,緩緩撫過,爾後杏眼一眯,仰起看她,倏地就狠狠一拉,并道,“只是墨大姑娘的發髻松了。”

“啊!”墨卿歌慘叫一聲,誰也沒想到古緋會真在衆人面前就動手,更沒想到一動手她就已這樣的無賴手段。

趁墨卿歌捂住頭,情不自禁微微彎腰躬身之際,古緋手上那根烏金黑鑰匙卧狐簪穩當地插進她發髻裏,完事,古緋才松手,她轉着輪椅後退拉開距離,打量了番才道,“這簪子很适合大姑娘,還望大姑娘不要嫌棄。”

說完這話,她半點不給墨卿歌還嘴的機會,轉頭就對坐高位的明月道,“大殿下,阿緋今日受了驚訝,身子匮乏,想先行回城休息,還望大殿下準了。”

明月眸光閃動,他從古緋眼梢瞧出了冷冽的冰霜,從剛才墨卿歌跳出來開始,他就未吭聲,冷眼旁觀,就是想看古緋如何破局,也想瞧瞧逍遙王會不會再有動作。

明月翹起嘴角,“既然如此……”

“不能!”墨卿歌一揚手。将那簪子扯了下來,本想狠狠地摔到古緋面前,可才一動作。她就僵住了。

明月看着她,其他的賓客也看着她。

秋水剪瞳一眨,墨卿歌總算找回理智,她撫了下簪子,拉回被古緋攪和了的話頭,“緋妹妹還未說清楚這輪椅裏藏了利刃之事,如何能就這樣離去。若是傳到有心人耳裏,定會落人口實。這罪責墨家擔不起啊。”

古緋眼梢一眯,她不善地看着墨卿歌,簡直像匹被犯領地的母狼,若是她膽敢進一步。就真能咬死她一般。

“說的也是,”明月話語一轉,順勢道,“古聖師還是說清楚的好,只要洗清這點嫌棄,父皇那邊,本殿去解釋一番就行了,此事說大可大,說小可小。”

言下的威脅再明顯不過。古緋冷笑了聲,她轉正輪椅,正視明月。沉吟片刻才道,“回殿下,不是阿緋不想說清楚,剛才阿緋就已經說過了,阿緋一直以為這輪椅是墨大姑娘送予的,哪裏知道是誰制的。如此,殿下該多問問墨大姑娘才是。畢竟她可是墨家嫡長女,銀子有的是,想尋個什麽樣的匠人找不到。”

古緋已經打定主意,墨卿歌好似瘋狗一樣胡亂咬人,她也就咬死不放,反正一時半會找不出證據,她倒要看看墨卿歌如何善後!

“阿緋妹妹!”墨卿歌冷喝了聲,眉目盡是大義凜然的堅決,“切不可胡說!”

古緋輕描淡寫地瞥了她一眼,後對明月道,“殿下想知道,就趕快問的好。”

話落,她自行轉着輪椅到案幾後,見尤湖好了幾分的臉色,遂半阖眼眸,表示不會再問詢出墨卿歌之前,她是不打斷說任何一句話了。

墨卿歌緊了緊手裏的簪子,又覺得十分礙手,想扔又扔不得,只得裝着泫然淚落的嬌弱模樣,以袖掩口鼻,雙肩抽了抽,“殿下,卿歌真不知,也不知阿緋妹妹為何要這般說,殿下,請您要為卿歌做主。”

明月這會覺得頭疼了,他無奈地伸手揉了揉眉心,心頭有點後悔剛才因着想要試探逍遙王而不吭聲将古緋給得罪了,他可是記得她最為小氣眦睚必報的。

“好了,本殿曉得了,墨大姑娘也不必難過,這事稍後本殿自會差人嚴查,”他半為安撫半為敷衍,“不過,古聖師為人,早在易州之時,本殿就與古聖師認識,那會就清楚的很,要說她是故意帶着利刃上殿,居心不良,那是萬萬不會的,是以,這制輪椅的人定同剛才那西域男伶有脫不了的幹系,若要本殿查不出來,刑部大牢十八般嚴刑拷打決計不會輕饒!”

說到最後一個字,那铿锵有力的字音已然帶出了金石碰撞的殺伐之意,驚的墨卿歌心頭莫名一跳。

古緋透過睫毛縫隙,将墨卿歌神色盡收眼底,她唇邊浮起譏諷的惡之花,像是生在在潮濕又陰冷的黑暗角落,彌漫着的濃濃的不懷好意。

在這殿上的人中,除了親手幫她輪椅安放利刃的尤湖,就只有墨卿歌一人曉得她輪椅有機關,畢竟墨戈弋死的時候,她可不就是在她面前用了來。

那西域男伶,她更是認都不認識,卻那般熟悉她的輪椅機關,這裏頭,要說墨卿歌沒指使一星半點,她就壓根不信。

她正想的入神,冷不丁手背被一冰冷的手指覆蓋,仿佛冷血蛇蟒不帶體溫,她一驚,差點沒條件反射地抽回手,扭頭看去,視野之中映入的是尤湖那張氣度無雙俊美又帶蒼白的皮相。

狹長的鳳眸上挑,帶出泊泊怒意,寡情的薄唇,抿緊成直線,渾身都散發出危險的氣息。

這股氣息讓古緋莫名一陣心虛,她移開視線,又察覺到自己這情緒來的莫名,便色厲內荏地回瞪了過去,杏眼睜得像圓圓的桃核一樣。

尤湖一怔,繼而失笑,他抽回自己的手,雙手攏進袖子裏,繃着臉皮,止住心頭的笑意,哼了聲,扭開頭,不看古緋。

別扭而古怪的氣氛在兩人之間暗潮湧動,夏宴還在繼續,只多數人都沒了吃喝的心思,明月索性大手一會,讓衆人下去各自休息,午膳過後,行苑後山有一開闊獵場。可供人随意打獵,而對女賓客的安排,則可恣情在行苑游湖泛舟等。

古緋被宮女領到一采光通透的小殿。她只讓夜莺近身伺候,才端着一小碟的點心墊肚子,不知從何處,尤湖就蹿了過來,夜莺機靈地到殿外守着。

尤湖進來,大刀闊斧地抽走古緋手裏的小碟子,三兩下将點心搶來吃完了不說。還揚着下颌,一副冷臉不理人的模樣。

古緋皺眉。她拍了拍膝蓋上的點心屑,口吻不好的道,“你發什麽瘋?莫名其妙。”

尤湖冷哼連連,陰陽怪氣地回道。“當然是發瘋了,小生簡直對姑娘太好,好到姑娘都敢将小生送的定情之物轉贈她人。”

聞言,古緋眉頭一舒,總算明白是為何事了,她理好裙裾的褶,才不甚在意地道,“總歸沒幾日就會拿回來的,你計較什麽。我又沒說真給她,畢竟那簪子也用的順手。”

對的,她确實是如此想的。她不喜花哨,那簪子夠素淨,還樣式簡單,且比金銀簪更尖銳鋒利,平素插髻上也不引人注意,她還用過好幾次。就這麽給墨卿歌了,她自個也還不願意來着。

她一邊想着。一邊暗自點頭,渾然沒覺這些借口找的牽強無比。

尤湖的臉色總算好看了些,他斜卧塌上,懶洋洋地單手撐頭,眉目有疲憊,“姑娘記得就好,若讓小生知道姑娘沒拿回來的打算,小生可是要懲戒姑娘來……咳……咳咳……”

輕佻的話語沒說完,就是好一陣的咳嗽,止都止不住,連眼眶都給浸潤的紅了。

古緋若有所思地看着他,爾後倒了杯溫水放腿上,雙手轉着輪椅靠近了,才将茶水遞上去,“喝點。”

那張俊美的臉上帶起三月粉桃的薄紅,尤湖才緩過勁來,然他一張抵在唇邊的五指,猩紅的血就從他掌心滴落下來,連帶他的薄唇,也是猩紅豔色無比。

點漆黑瞳驟然緊縮,古緋手一抖,若不是尤湖接的快,那茶盞就落地上碎成一片了。

“你……”她只發出一個字音,就什麽話都說不出來。

尤湖挑了下眉梢,他另一只幹淨的手轉了轉茶盞,輕笑了聲,“讓姑娘見笑了。”

說完,舉盞至唇邊,就欲喝下去。

“慢着,”古緋連忙開口,她從袖子裏掏出帕子來,先是探身夠手過去,給他擦了擦唇邊的血跡,後又拉過他的手,将那點血一并給擦了才道,“好了,喝吧。”

尤湖怔忡,他反而忽然就不想喝了,将茶盞擱案幾,他長臂一撈,将古緋抱到榻上來,手整個環她腰上,頭枕她大腿上,語氣莫名地道,“回去之後,小生就給姑娘治好腿吧。”

古緋一動不動,事實上,尤湖禁锢她的力氣極大,她想動都動不了,“有合适的血肉了?”

她可是清楚記得尤湖從前說過,必須要合适的血肉填補她的傷處才行,如若不然,還是只有化成膿血。

從她腰際傳出低沉的淺笑,“自然是有了,退一步說,即便不合适,小生也會想盡辦法讓它合适的,姑娘就不必操心這些,倒是小生覺得姑娘可以想想,等大京事了,世事安好的時候,姑娘那會又能重新走路了,大江南北的,姑娘有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?”

特別想去的地方?

古緋仰頭看着色彩斑斓的橫梁屋頂,想了好半天,才淡淡地道,“或許是雲離吧。”

尤湖閉着眼,像是都睡着了,“雲離?雲離白家麽?姑娘想去看看親人?”

古緋猶豫了會,才點點頭,她也不知雲離的白家,能不能算是她的親人,那未曾謀面的外祖父,又會不會認下她?

“嗯,”尤湖嘟囔了聲,斷斷續續地道,“姑娘不想去南齊看看麽?南齊懷江以南,有一叫古鄉的小鎮,那才真是如詩如畫的地方,那裏的女子,都像小生母妃那般,性子婉約如水,和畫中仙兒一樣……”

古緋指尖動了動,她低頭看了看整個埋首進她腰間的頭,如綢黑發似錦被順着她腿垂落,掩蓋了那張風華無雙的臉,她只能感受到溫熱的呼吸透過衣裳面料,滲透進肌膚,帶起灼熱的觸感。

南齊古鄉麽……L