燈燭耀目, 卻抵不過容嬌眼中的灼灼光亮。

是在天光下、漾着光亮的小渚。

清澈幹淨。

沈陸離彎下腰,溫溫柔柔地拂去容嬌面上的淚水。

“阿嬌,對不起, 我先前那個身份, 是騙了你的。”他低低道:“我的全名喚作沈陸離。”

他姓沈,這個代表着天家富貴的姓氏。

他名為陸離, 是新帝的名諱,不過鮮少有人知道。

然後沈陸離不安地看了一眼容嬌,生怕從裏面看到傷心、憤怒與惱厭。

生怕容嬌開了口, 說不願意原諒他,再也不要理他。

可容嬌眼中卻沒有這些情緒。

她只是眼中忽然綻放出不一樣的神采,雙手攥得更緊了,好像生怕下一刻, 沈陸離便會消失不見。

“所以, 陸離,你就是皇上麽?”容嬌緩緩道, 語氣飄忽驚疑:“這、這是真的?”

沈陸離看出容嬌的不安,他将容嬌發涼的指尖握入掌心。

“是真的。”沈陸離一字一句溫聲道來:“阿嬌, 真是對不起。”

容嬌仍是沉浸在震驚之中。

和幾個時辰前, 聽到要侍寝的驚吓不同, 此時是天降驚喜的感覺。

陸離……是皇上。

她先前百般抗拒的做妃嫔、侍寝,現在想起來,那些不願竟也是煙消雲散了。

而她先前忍着、沒有說出口的心意, 也有了機會訴說。

容嬌的心中澎拜起來。

她咬着唇看向沈陸離,心中悄悄說道:她好像比想象中, 還要喜歡陸離。

幸好, 陸離是皇上呀。

“我、我知道了。”容嬌仰頭望着沈陸離:“那、那陸離是不是知道許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呀?”

有許多的事情, 她現在想起來還是一頭霧水呢。

她現在急切地想知道這些。

只望着沈陸離,容嬌的心就安穩了下來。

旁的什麽都不大重要了。

她想先明晰過往,然後交代自己的心意,最後順利的話……一起想一想未來。

出乎容嬌的意料,向來對她有問必答的沈陸離,這一回卻輕輕蹙起了眉。

那雙黑曜石般的鳳眼中,起伏着許多的情緒——春風化雨的溫柔、自責、歉疚和濃濃的愛意。

“阿嬌,你應該生氣才是。”沈陸離眼中有苦惱閃過:“你怎麽一點都不生氣呢?”

他準備了好多好多的話來哄嬌嬌,挑選了好多好多的寶貝來送嬌嬌。

還想了許多的方法,讓阿嬌懲罰他來消氣。

可沒想到,嬌嬌居然一點都不生氣。

嬌嬌呀……

沈陸離低低嘆了一口氣。

不是遺憾悔恨的嘆氣,而是充盈着歡喜心疼的嘆氣。

沈陸離低下頭,自然而然看到了容嬌袖中的長命縷。

是和他腰帶上一模一樣的長命縷。

兩條長命縷随着主人們的動作糾纏在一起,很有幾分纏纏綿綿的動作。

沈陸離的心中狠狠一動。

他明白了容嬌那一晚未曾說出口的話語。

嬌嬌對他的心思,已經告訴他了呀。

“其實想一想,當時是我先入為主了,認為你是侍衛的。”容嬌歪了歪腦袋,細細地回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樣子:“你是皇上,自然不能輕易讓別人知曉這個身份,所以才瞞住我的吧?”

回憶漸漸明晰,容嬌想起許多不平凡的細節——自從她遇到陸離起,禦膳房晚上周邊就鮮少有人;春風宴上,宋玉牆的呼求;還有端午那一日,輕輕易易地她這個宮女給帶出宮去。

這些細節,都可以佐證,陸離的身份是非同一般的。

可容嬌現在才分析出來。

“是我太笨了,不怪陸離的。”容嬌垂下眼,有些蔫蔫的。

那雙嫣紅的櫻唇賭氣似的嘟起。

上頭還殘留着杏仁酪的甜潤氣息,還有幾分的水光潋滟。

沈陸離的眼神從纏綿的長命縷上擡起,一下就看見了容嬌的唇。

還有容嬌自責的眼神與話語。

沈陸離的的心口狠狠一跳。

他控制不住地低下了頭。

竹葉的清香和杏仁酪的甜美忽地交纏在一起。

比那兩條長命縷的纏.綿還要熱烈。

卻又一觸即分。

容嬌的杏眼猛然睜大,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沈陸離。

唇上還殘留着柔軟的觸感。

是……陸離的唇。

分明是兩片薄薄的唇,連唇形和唇角的弧度都透露出一股冷淡與銳利。

可是卻是很柔軟的觸感。

比剛剛蒸出來的紅面糕還要軟和。

還、還挺想再嘗一口的……

容嬌呆愣愣地想着,整個人身子都不由變得僵硬。

“是我不好,一直瞞着阿嬌——因為我怕阿嬌知曉了我的身份之後,就再也不能那樣自在地朝我笑了。”沈陸離握緊了容嬌的手,迫切地想要将這一雙微涼的柔荑變暖和:“阿嬌明明很聰明,哪裏笨了。”

瞧見容嬌仍是反應不過來的模樣,他輕輕一笑,伸手刮了刮容嬌的鼻子:“不過在感情方面,阿嬌确實是笨笨的。”

“阿嬌,我心悅你很久了。”沈陸離眸中含着幾分慎重的笑意,将這一句藏在心中很久的話語緩緩道來:“阿嬌,你喜歡我麽?”

沈陸離話音剛落,就感覺容嬌的的手指微微抽動了一下,無意識似的按了按他的掌心,然後蜷縮起來。

他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。

真是怕……嬌嬌拒絕他。

容嬌聞言,羽睫微微一顫,擡頭望向沈陸離。

只見那雙鳳眼頭一回被一種名為緊張的情緒遮掩了神采,輕輕顫着,卻仍舊用一種珍而重之的目光,帶着期盼的望着她。

是一種認真、帶着堅定的目光。

“我喜歡的。”容嬌迎着這樣的目光,覺得自己的心頭也堅定起來,迫不及待地想要說出自己的心意。

她歪了歪頭,清亮的眼神一眨不眨地對上沈陸離的眼。

“我也喜歡陸離的。”容嬌又這樣重複了一遍,亮亮的眼兒溢出幾分歡喜。

原來她和陸離是兩情相悅的呀。

他們也沒有被迫分開,而是再次坐在一塊兒,握着手互相傾訴着心意。

容嬌這樣一想,就覺得自己高興得不得了。

像一根輕飄飄的羽毛,原以為要被北風吹往一片白茫茫的雪地,最後卻落在了夢寐以求的桃花源地,整個人都要飛起來了。

若不是被沈陸離握着手坐在美人榻上,她幾乎想下去蹦跶一圈才盡興。

容嬌的話語甜甜地落入沈陸離耳中。

沈陸離反倒有些不可置信。

他牢牢地握住容嬌的手,生怕容嬌忽然消失似的。

卻又沒有完全用勁,怕容嬌感到疼。

“嬌嬌,你方才說什麽?”沈陸離急急地開了口,嗓音因為過于激動而有些沙啞:“嬌嬌,你、你能再說一遍麽?”

這幾聲“嬌嬌”一說出口,瞬間就給容嬌面上染上了一層動人的緋色。

從前與容嬌關系最親密的江尚宮,喚容嬌的時候,也只是道一聲“阿嬌”罷了。

這是頭一回,有人喚容嬌為“嬌嬌”。

沈陸離只這樣讀來,就有種溫柔缱绻的意味在裏面。

叫人心尖都顫顫的。

“你都叫我嬌嬌了,還要我再說一遍麽?”容嬌臉上滾滾熱,比過年時,坐在蒸包子的籠子前看火時還要熱氣蒸騰。

雖是嘴中這樣說着,容嬌還是撇過眼去,軟聲又說了一句喜歡。

說得沈陸離彎起了俊眉,笑得有些像得了寶貝的傻子。

“我也喜歡嬌嬌。”他也低聲重複了一遍。

“你快和我說一說我不知道的事情。”容嬌耳尖紅紅的,不好意思地推了推沈陸離,口中轉了個話題:“我自個兒又想不明白。”

沈陸離自然不會拒絕。

他在容嬌的身旁坐下,從江尚宮突然得了病的時候講起,再講到有關宋玉牆的事情,最後提到了朝堂間馮家的困境。

“原來姑姑竟是遇見了這樣的事情,宋小姐也是為了報仇入宮。”容嬌聽完後,心頭就浮上許多的情緒,有幾分幫不上江尚宮的難過、對宋玉牆遭遇的同情、對馮太後一衆人的憤憤,更多的,是對沈陸離一路來走到今天的心疼:“陸離,若是我早些知道就好了——哪怕幫不了你,幫你排解排解心情也是好的。”

“嬌嬌如今坐在這裏,便是對我最大的幫助了。”沈陸離微微一笑,朝着容嬌溫聲說道。

有嬌嬌在他身邊,任憑前面萬般困難,他也有了無可撼動的勇氣與決心。

“對,我可以幫你一起和馮太後周旋。”容嬌的眼睛亮了起來,旋即微微暗了下去,卻又很快堅定起來:雖說馮太後瞧着就很厲害難纏的樣子,但她會努力的。

沈陸離不免又彎起了唇角:“好,我和嬌嬌一塊兒。”

說完這話,沈陸離又挽起容嬌的手,問道:“我給你挑選的這一身衣裳,你可還喜歡?若不是怕馮太後察覺出一些什麽,我就選了那一件正紅色的龍鳳呈祥喜服。”

容嬌聽了這話,再瞧一瞧身上的這一襲水紅色鴛鴦襦裙,一下子便明白了沈陸離的意思。

“我方才都沒有發現。”容嬌摸了摸順滑的裙子,很是愛不釋手的模樣。

正紅色的龍鳳呈祥禮服……那是夫妻結親時,新娘子穿的裝束呀。

想到這一點,容嬌就止不住地臉熱起來。

可心中思緒一轉,容嬌忽地擡了頭,皺着眉毛問沈陸離:“那、那将來旁的人侍寝,你也會為她們準備這些麽?”

她的眼中有些傷心劃過:方才開心過了頭,卻忘了如今陸離的後宮裏面,可不止她一個人。

“傻嬌嬌。”沈陸離深深地望着容嬌,含着笑意将自己在後宮中的打算全都說來:“将她們納入後宮,不過是權宜之計,我以性命發誓,絕對不會去碰她們分毫。等全部事情結束之後,我會允她們出宮,做自己想做的事情。”

自然,前提是她們對嬌嬌沒有起過什麽壞心思。

若是她們多行不義,也不能怪他手下無情了。

“嬌嬌,我想娶的、想要的、想與之白首偕老的,唯有你一個人。”說到最後,沈陸離的眼都舍不得離開容嬌。

他很迫切地,想要多次向容嬌表明自己的心意,想借此給容嬌更多的安全感。

容嬌眼中的傷心瞬間就煙消雲散,她仰起臉兒回道:“陸離,你這樣說,我就信你!”

“可、可你也不能只翻我一個牌子呀,這樣的話,馮太後不是也會起疑心麽?”容嬌傷心散後,很快便替沈陸離擔憂起來:“這樣的話,咱們也會被發現的呀……”

沈陸離輕笑出聲,問容嬌道:“難道嬌嬌在長寧宮,沒發現什麽小密道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