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0章 第 60 章

在場諸位的擔憂卻是多餘了, 今日的刺殺,其實早已在監視之下。

從人員到部署,已被摸清楚了十之八九, 皇帝只是照原本的安排, 來禦花園給皇後的冬至宴撐個場面,就将賊子引了出來。

那逃竄的寧王餘孽,終究是混入了皇宮。奇怪的是, 查破此事的不是禁衛軍, 也不是禦前侍衛署。

居然是不得涉後宮事的星羅司。

其實, 齊靖掌握的線索早已指向內宮,然他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時機, 向皇帝提出入宮搜查。

星羅司的權力已經足夠大了, 若再沾染兵權,染指後宮, 皇帝很難不擔心,它會膨脹成為把控不住的怪物。

這條底線, 齊靖不得觸碰。不過,那些餘孽若在內宮之中生了事, 屆時也怪不到星羅司頭上。

故而, 此事一直拖着。

直到魏如青入宮,安插人手成了刻不容緩之事。

那日, 齊靖犯禁, 被四皇子蓄意捅到禦前,不出意料地引發天子震怒。皇帝一個茶碗砸過去,差點沒把他當場開瓢。

可齊靖一句話, 就把皇帝說服了——“寧王餘孽已混入後宮,臣一心守護陛下安危, 只恐陛下身邊存有二心之人,為防打草驚蛇,固才冒險做此決斷。”

一句話,說得皇帝身邊就連禁衛軍,禦前侍衛署都不值得信了,也解釋了為何不上報,而要私自行動。

緊接着又一句話——“揭發臣之人,未必忠心陛下,倒可能是在維護寧王餘孽”。

趙恒若在當場,只怕要一口老血噴他臉上。

寧王餘孽是皇帝近來的心病,不徹查,他不能心安。刑部那幫屍位素餐的草包,把案子辦成這樣,最終還得是星羅司來,齊靖這麽幹,顯然也是不得已。

他忌諱星羅司把手伸進後宮,卻又唯一信任星羅司。

于是,此後星羅司安插進後宮的人手,只增不減。這是皇帝特許的,僅針對本次清剿寧王餘孽。

而齊靖的人,動作也迅速,很快就鎖定了目标,順利消除了皇帝最後一點疑心。

順帶着,魏如青這邊,也就再沒遇上過什麽諸如花肥袋子被劃的怪事。

此時的禦花園,女眷們害怕地擠在了一起,看着齊靖帶着部下從林後聲勢浩蕩地湧出來。

“啊——”死寂之後又是一陣尖叫,衆女再度吓得花容失色。

那齊大人好生可怖,甫一露面就拔了刀,手起刀落,直接削了一人腦袋。

圓咕嚕的腦袋順着斜坡一路滾到女眷這邊,在地上留下一串鮮紅血色。

“此人亦是逆賊,尚未來得及動手。”他收刀,禀報道,“請陛下準許臣全宮徹查!”

瑞玉撲倒魏如青身上,聲音都抖了:“你男人好可怕!”

魏如青何嘗不是心驚膽戰,但還是故作鎮定地拍拍公主的肩膀:“小場面而已,公主以後是要上陣殺敵的,還要見識很多死人。”

瑞玉站直:“……那、那是!”

皇帝拿起塊點心,不疾不徐咬了一口:“準了。”

齊靖朝魏如青這邊看了一眼,只是很短暫的一眼,押着犯人便搜宮去了。

皇帝吃罷點心,拍去手上的殘渣,舒爽一笑:“叫諸位受了點驚吓。來人,把太樂署的人喊過來,把新練的歌舞表演幾段,給在座壓壓驚。”

說罷了,也就擺駕離開。

禦前的人手腳麻利地将屍體擡走,清了血跡,一切恢複如初,可在場的女人們哪裏還有心情繼續宴飲。

這空氣裏分明還飄着血的腥味,叫人直犯惡心。

奈何皇帝叫了太樂署的人過來,她們只得坐回去,好好欣賞歌舞。

桌上精美的糕點再無人去動,一個個的都說吃飽了。

“何必非要在這兒殺|人吶。”

“今兒可算見識了,他有多心狠手辣。”

“這種人千萬惹不得,發起狠來是不顧後果的!”

女人們交頭接耳罵着齊靖。

魏如青默不作聲地坐在一邊。

她知道,齊靖為何要在這裏殺|人——不過又是一場虛張聲勢罷了,叫世人都怕了他,他才好辦事。

一絲苦笑浮上嘴角。

衆人都在罵着齊靖,唯有闵國公夫人在焦急地四處張望。

君華呢,君華怎的還沒回來?!

另一邊,那放火吸引注意的逆賊也已伏誅。不過,不是星羅司的人抓到的,他們趕過來的時候,那逆賊已經被打暈。

動手的是孫二姑娘和她的丫鬟春香。

兩人本在禦花園閑逛,因不識路,誤走到了一處宮殿,驚見一太監鬼鬼祟祟,竟潑油放火,遂壯着膽子石頭加棍子一頓亂打,将那太監揍暈了去。

可她一介女流實在不想張揚,更怕招來禍事,便拜托齊靖将此事隐瞞了去,匆匆忙忙地回宴席去了。

“哎呀,可叫為娘擔心死了。你方才去了哪裏?”闵國公夫人見她回來,慘白的臉色才緩了過來。

孫君華:“不識路,走錯了方向,叫母親擔心了。”

這場冬至宴到底還是結束得匆忙,連皇後都失了興致,耐着性子看罷了兩支舞,便稱疲乏,先回了長春宮去。

皇後這一走,其餘人等自然也陸續告辭出了宮。

孫君華跟着母親走出宮門,上了馬車,一路往國公府去。

蔣夫人這幾個月來本就虧了身子,見識了那麽一場禦前刺殺,坐在車裏還是感覺陣陣心慌。

“還好你迷路了不在場,沒看到那齊靖殺|人,可吓死我了,今兒晚上定要做噩夢的。”

孫君華握着母親的手,安慰道:“明裏殺|人,哪有背後害人可怕。”

蔣夫人:“你說得也是。”忍不住感慨,“齊靖那般殘暴,不知魏娘子在他府上過得如何。為了阿蘭……唉,我這做娘的還不如她一個外人。”

話說到此處,馬車倏爾停頓住了。

蔣夫人:“怎麽回事?”

沒一會兒,聽得春香在外道:“夫人,對面堵了馬車,好像是六皇子的車駕。”

蔣夫人掀開車簾,見馬車已進了窄巷,錯不開車。她正要開口吩咐退後,讓路給六皇子,便聽得一道男聲自對面響起。

“車中可是闵國公夫人與貴府二姑娘?”

但見一月華衣裳的男子從對面馬車下來,對着這邊作揖行禮。

正是六皇子。

蔣夫人連忙下了車去,還之一禮:“六殿下有禮。不知殿下有何吩咐?”

趙佑眼底含笑,道:“豈敢曰‘吩咐’,在下有話實在憋不住,這才冒昧攔了貴府車駕。”

攔車?莫非有何要緊之事。蔣夫人:“殿下請講。”

這巷子清靜,并無閑雜人等,想來六皇子是特意挑在這裏說話。

趙佑再次抱手作揖:“在下欽慕貴府二姑娘,想求娶為妻,還望夫人成全。”

啊?這一句,說得在場無人不愣。

孫君華心頭一驚,将車簾撩出條縫,小心翼翼地朝外看,見一月銀華服的男子恭敬地站在母親跟前。

先前沒見過那六皇子,這一眼,只覺得氣質儒雅,面容俊朗,比之四皇子少了一分凜冽之氣,多了一分随和之意。

他說……想娶她為妻?

蔣夫人嚴肅了臉色:“殿下可是在湖對面的亭子裏,相中了我家姑娘?即便是相中,也該先遣人登門才是。”

趙佑笑眯眯道:“在下方才并未在那亭子中。”

好像是沒在,那亭子裏幾個皇子都簇擁着四皇子,當時六皇子若在,必不是那個局面。

蔣夫人:“那殿下這是?”

趙佑:“實不相瞞,令愛抓放火賊之時,在下就在附近。事不小,派人登門怕說不清楚,還是當面說清為好。”

這話把蔣夫人說得更懵。

趙佑:“孫二姑娘膽識過人,又機敏聰慧,在下一見傾心,生怕誤了姻緣,心急之下,這才堵在了這巷子裏頭。”

蔣夫人回頭望着車窗:“什麽抓放火賊?”

孫君華本也沒想連母親也瞞着,這才簡單将那事說了,聽得蔣氏心窩子又一陣兒猛跳。

“我的天爺,你也不怕被那賊人反傷了性命!”

事已至此,孫君華也沒什麽遮掩的了。她撩開車簾下了車來,對六皇子屈膝行了一禮。

“小女魯莽,讓殿下見笑了。”

趙佑回之一禮,眼角眉梢皆是笑意:“姑娘沉着應變,哪裏就是魯莽了。實不相瞞,我母妃本想為我定英國公家的姑娘,可在下只願尋一位志同道合,脾性相投的姑娘做妻子,故而一直未應下此事。如今得見姑娘,立時便生了非姑娘不娶之心。”

此話真摯,卻又叫人聽得臉紅。孫君華低下頭去,微微側了身子:“殿下不過見過小女這一面,又怎知與小女是志同道合,脾性相投。”

趙佑:“在下的眼光不會錯的。”

孫君華:“可我……我……”

趙佑笑笑,鄭重道:“孫二姑娘,在下娶的是人,不是身份。”

他似乎一眼就看穿了她的顧慮。

她不是闵國公親生的女兒,她如今還有這份兒體面,全賴母親還愛護着她。

可即便她還維系着體面,今兒在禦花園裏,從前相熟的那些好友,卻都也已與她疏遠了。

在她們心裏,她就是鸠占鵲巢害死真千金的小人。

其實她一直有些委屈憋在心裏,六皇子的這番話,如一顆石子砸入湖面,激起層層漣漪。

他說他看中了她這個人,無關乎身份,無關乎利益。

就像溺水的時候,突然抓到了一根竹竿,她很難不感謝向她伸出竹竿的這個人。

孫君華:“可我……正與四皇子議親。”

她心頭有浪濤湧動,一時沒有管住嘴,應了這麽一句話。

趙佑:“且不說別的,在下只問姑娘願意嫁我與否。你若點頭,別的便交由我來。”

話音剛落,蔣夫人:“咳咳……”

說什麽呢,家長還杵這兒喘氣兒呢!

趙佑回過神來,頗不好意思:“自然,還是得夫人先點頭。”

蔣夫人挪動步子,将女兒擋在身後。她板着臉:“婚姻乃大事,豈是一兩句就能定下的。殿下在此攔車着實唐突,此事若傳揚出去,豈不惹來非議。”

趙佑:“夫人教訓得是。”擺擺手,讓手下即刻将馬車退後,讓出路來,“還望夫人考慮在下。”

見對方主動讓道,蔣夫人稍稍舒展了眉心,客氣笑笑:“多謝殿下擡愛,此事……待我回去想想再說。”

說着拉起女兒上了車去。

闵國公府的馬車重新上了路。

趙佑目送馬車走遠,臉上的笑始終沒下去。

看了許久,随侍在他身後幽幽道:“都被拒絕了還笑得那麽開心?”

趙佑渾身舒爽,挑眉笑道:“哪裏就是拒絕,真要是拒絕,國公夫人豈容孫二姑娘下車。”

有道理,可見這闵國公夫人是給殿下開了後門兒的。

随侍:“這孫二姑娘确實有膽識,抓放火賊不算什麽,她居然敢夥同魏娘子給四皇子設局!咱們明明偷聽到了,殿下方才為何不提?”

只要将此事一提,雙方目标一致,更易結成聯盟。這婚事,順理成章也就成了。

殿下倒好,提什麽抓放火賊啊,根本沒有切中要領。

趙佑一巴掌拍他腦袋上,嫌棄得不行:“蠢東西,如此這般豈不成了要挾。”

好好好,殿下他不屑使這不君子的手段,到時候沒搶到媳婦兒可別氣得跳腳。

随侍捂着腦袋,張嘴又是互相傷害:“哼,殿下看得眼睛都直了,我看根本就不是欣賞人家的膽識,是看中人家的美貌了吧。”

趙佑伸着脖子,目送闵國公府的馬車消失在拐角:“看破不說破,你懂不懂——走,回宮去!”

随侍:“這不才剛出宮,幹嘛又回去?”

趙佑已一躍上了馬車:“回去告訴咱們德妃娘娘,他兒子替她選了個好兒媳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