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9章 第 69 章

“哐當——”

趙恒怒砸了粥碗。

“什麽時候的事!”他酒醒大半, 扶着桌子站起來。

屬下埋着腦袋,戰戰兢兢回道:“六殿下昨兒日落之後進宮面聖,求賜婚。據探子回報, 陛下當夜去了德妃宮中, 今兒一早便下了賜婚的明旨。”

趙恒臉色越聽越黑。

昨夜他借酒消愁,一場宿醉,今兒起得晚, 剛端起清粥養養胃, 還一口都沒喝進嘴, 居然聽到父皇賜婚六弟與闵國公府孫二姑娘的消息。

昨日愁未消,睜眼又是新愁。

怎會如此!趙恒扶額, 頭痛。

難不成, 那小賤人不光和姓魏的賤人攪在一起,還早與老六暗中勾結!

老六時常入宮與父皇下棋說笑, 本就會讨父皇歡心。那德妃這些年規規矩矩從不生事,向來無所求, 他們母子一起求賜婚,父皇哪有不給面子的。

他一向清楚, 老六涉朝政少, 父皇對德妃母子也就設防得少,爽快答應賜婚并不奇怪。但他萬萬沒有想到, 老六請旨賜婚, 居然求的是孫二。

先前不是和英國公家看對眼了麽!

趙恒本就頭疼,當下更是感覺頭痛欲裂。最近實在不對勁,他從未如此挫敗過……難不成, 老六與孫二攪在一起,那魏娘子做的是星羅司的橋?

念頭甫一冒出來, 後背就是一陣兒發涼。也就是說,星羅司已經選定老六,想要把握那從龍之功了?

好啊!此乃父皇大忌,父皇春秋鼎盛,豈能忍下這等詛咒。

趙恒牙齒都快咬碎了。可惜,實在可惜,他手中并無實證。

顧不得去找闵國公問清楚,趙恒果斷吩咐下去:“立刻着人去查,千萬給我查清楚星羅司與六皇子之間可有私下往來!要快!”

屬下即刻領命:“是!”

只要查到了,他就能把這兩個絆腳石一鍋端了!

那小賤人果然在跟他玩兒陰的,屆時必要好好折磨一頓。

那屬下領了命,正要趕緊去辦,府上管事匆匆忙忙跑進屋,與他撞了個正面。

“不好啦,殿下!”

趙恒正在氣頭上,冷眼怒瞪:“誰不好了!”

管事滿臉慌張:“大理寺來人了,說是奉上谕搜捕逃犯同夥。”

趙恒:“什麽逃犯?搜逃犯怎會搜到這兒來,荒唐!”

管事:“來的可是大理寺卿,說是其他皇子宗親府也都派人去查了。”

趙恒黑臉,覺出一絲不對勁來:“其他皇子宗親派人去查,我這裏卻是他大理寺卿親自登門?”

管事:“是啊,老奴攔不住,大人他已經領人進來搜查了。他們說,也不止皇子府,凡是先前星羅司沒有查過的,都要重新查一遍。”

話落,外頭淩亂的腳步聲與呵斥聲已經傳了過來。一會兒工夫,府裏上下都亂成一片。

趙恒臉色青黑,頭疼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。定是齊靖那厮給父皇出的馊主意,此人實在可恨,躺在床上下不來還能給他找這些麻煩!

父皇疑心重,想要清查皇室宗親很久了,一直沒有找到機會。齊靖這一手,幫搜宅找到個由頭,大理寺的人明面上查逃犯,實際上可什麽都查。

他可不愧是父皇養的一條好狗!受個傷都能拿來做文章。

“先別去查齊靖,趕緊把自己手上的東西都清理幹淨。”

趙恒咬牙切齒,自個兒書房裏也該抓緊清理清理了。

……

齊靖在床上躺了好幾天,還好腳上沒傷,第六天已能下床走動了。

莫說這回吓壞了魏如青,齊老爺子也吓得不輕,連吃了好幾天素為他兒子祈福,見齊靖能下床了,趕緊讓廚房炖了鍋豬蹄。

魏如青一門心思照顧齊靖,連花都交給了下頭的人打理,大概是受了驚的緣故,總要看到他在面前喘氣兒才能安心。

這日,她坐在椅子上休息,竟撐着額角睡着了,也就短短地眯了那麽一會兒,居然夢到了周諾。

已經好久沒有夢到周諾了。夢裏,他表情猙獰,指着她破口大罵,罵她歹毒狠心,居然背叛自己。

魏如青陡然驚醒,後背一層冷汗。炭盆裏飛出的一點火星,掠過她恍惚的眼睛。

一室安靜。

“怎麽了?”齊靖放下書,問。

她捂着額頭,有些魂不守舍:“沒什麽,夢到被野獸追了。”

齊靖:“你要不上|床好好睡一覺。”

魏如青搖頭,哪裏還有心情睡覺。她瞄了眼齊靖,耳邊便又回蕩起周諾的怒罵。

周諾口中所罵,皆不過是她自己內心映射罷了,“舊情複燃”,可怕的四個字竟在心頭冒了起來。

“我出去透透氣。”

魏如青在院子裏轉悠了好一會兒,看花看草,不想男人,總算漸漸将心煩掃走。

冬天的風吹着到底是冷,齊靖站在屋檐催了幾次,要她趕緊回屋去。

魏如青正要轉身,就見文洲急匆匆進了院子。

她當即皺了眉:“你家大人還養着病,這就有得忙了?”

這些日以來,星羅司的小事兒都是文洲在過問,倒也沒什麽大事兒需要齊靖操勞。

文洲停下腳步,笑道:“可不是找大人,是找夫人。”

“?”

文洲:“有好消息,想來夫人聽了定能少幾分憂慮,多幾分開心,只要夫人開心了,咱們大人自然也開心。”

還是文洲會說話,不像楊嘯那個直腸子。說起來,楊嘯的傷也養得差不多了,聽說昨兒都又去星羅司忙了。

魏如青失笑:“進屋當着你家大人說吧。”

文洲這次來帶了兩個消息,一個是陛下為六皇子與闵國公府二姑娘賜婚,今日正式下聘。

還有一個消息——那聘禮竟沒有擡到闵國公府去,而是擡到了闵國公夫人的別院去了。

“別院?”

這些日她到底錯過了什麽精彩。

文洲:“是啊,蔣夫人與闵國公鬧掰了,自己掏錢買了個宅子,一聲不吭地帶着女兒一起搬過去住了。請了三十多個護院呢,闵國公氣呼呼地登門罵架,結果連門前臺階都沒準踩上去。”

“嗤……”她沒忍住笑。

文洲:“兩位公子前去探望,倒是被放進去了,可一張嘴說和就被趕了出來,再不敢勸和。蔣夫人放了話,她鐵了心要在別院清靜清靜,因在病中,要留女兒在身邊侍疾。”

魏如青:“這合情合理嘛。”

文洲:“今日禮官帶着聘禮登門,說是六皇子特意交代,孫二姑娘人在何處,就把聘禮送到何處。闵國公豈能丢了這個臉,遂杵在別院門口與禮官發起了喜錢,裝模作樣做家長,硬把臉面蹭了回去。”

這不知道的,多半要奇怪闵國公放着那麽大宅子不住,咋還搬家了呢。

齊靖也聽樂了:“這六殿下向來不按常理出牌,他這麽幹,必要惹了滿口禮教的那些人。不過,他必又算準了闵國公只能拉下臉面,上去替他擋口水。如此,六殿下媳婦兒還未娶進門,就先幫丈母娘出了口氣,豈能不得丈母娘喜歡。”

齊靖在聽笑話,魏如青倒是越聽越為孫二姑娘高興。

她是個好姑娘,過去幾個月想必分外煎熬,願風雨過後皆是坦途。

好日子過得快,眨眼就到了臘月。這幾天又傳了好消息——六皇子和孫二姑娘的婚期定在了明年九月。

像這樣的好消息,文洲隔三差五就要送過來——

大理寺搜查皇子宗親的府邸,多多少少都搜到了點兒見不得人的東西。報到禦前,挨一頓罵也就放過了,唯四皇子府,沒查到藏匿逃犯的罪證,但是查到了勾結官商的書信。

查到的不多,只兩封而已,但據大理寺卿上報,炭盆裏有燒毀信件的痕跡。

皇帝一怒之下,革了四皇子頭上的一切職務,責令禁閉反省至除夕。

劉貴妃那邊也受了牽連,同樣遭了禁閉。

至于徐美人,玉佩事件之後,皇帝再未招幸。而玉佩污蔑案,也至今沒有找出主謀,大有不了了之的意思。

“事兒還沒完,但至少可以過個好年了。”

今兒臘八,魏如青端着暖暖的臘八粥,望着窗外的揚揚白雪與喜慶紅梅,樂道。

她最是喜歡這樣平靜的生活。

齊靖又好了些,此刻坐在她旁邊,剝着糖炒板栗。左手斷指的傷口已經好得差不多,缺了一根手指也絲毫不影響他做事。

剝好一顆,遞給她:“嘗嘗。”

魏如青拿起來,分了一半塞他嘴裏,另一半往自己嘴裏送。

甜糯的栗子下了肚,胃裏卻是一縮,想吐。

“怎麽了?”

她捂住嘴,皺眉:“反胃。”

“吃個栗子而已,怎會反胃?”

魏如青嘔了幾下,酸水一個勁兒往上冒。她擡起頭,手指下意識地扣住了桌子,這是……

齊靖愣了下,倏爾眼睛一亮,起身便朝外喊大道:“來人,快去請大夫!”

臘八粥不吃了,糖炒栗子也不吃了,齊靖扶她去塌上坐下,動作輕輕的,像生怕摔壞了易碎的瓷。

誰也沒說話,仿佛一說話就要打破了某種期望。

然後,他在窗邊走來走去,隔一會兒便往外瞧一眼大夫可來了。

直到半炷香後,一路狂奔而來的大夫坐下把了脈,說了句“沒多大事兒,積食了,弄點兒消食湯喝就行了”。

昨晚吃的是糯米肉丸子,對她的口味,便不免多吃了兩口,今早又吃的是芋頭餅,也是不好克化的。

“欸?不過是積食了,又不是得了不治之症,兩位怎一臉天塌了似的。”

大夫笑着如是道,收拾了藥箱,走了。

大夫一走,留下滿屋子可怕的安靜。窗外的雪在簌簌的下,隔了兩堵牆的廚房傳來切菜的聲音。

良久。

“咳……我去催廚房熬點消食湯。”齊靖起身說道。

他往外走了兩步,聽得身後她嘆息着道:“我當時不該去澆花的,明知道……”

齊靖頓住腳步,望着外頭漫天的大雪,心房微涼。

他們都清楚,為何聽到只是積食反而如聞噩耗。因為彼此心裏,都有不敢明言的期許。

魏如青扭頭,也望着窗外漫天的白雪,覺得鼻尖酸澀,說出的每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的。

“那個孩子要是生下來,這會兒應該在院子裏撒着歡堆雪人了吧。”

當年,他們成親之後很快就有了孩子,可後來,她提水澆花時摔跤落了胎,從此再未懷上。

這是她此生最大的痛,被深深地藏在心裏頭,輕易不敢去想。剛剛,卻突然被一個誤會無情地生拽出來。

那是他們的孩子,若沒有掉,哪裏還有後來這些痛苦。

齊靖轉回身,臉上是雲淡風輕:“命裏有時終須有,命裏無時莫強求,也許,不過是時機未到。不是你澆花的錯,是我明知你有孕,卻沒有幫你一把。”

懂了,悔了,卻也晚了。

他頓了頓,又笑着說道,“看開一點,萬一是我有問題呢。”

魏如青驚訝地擡起眼皮,看見他杵在門口望着自己,竟是一臉認真。

“嗤,”她倏地咧嘴笑起來,眼睛彎成了兩彎月,“齊靖,這麽久了,你總算承認——你不是個男人!”

齊靖:“???”

不是這個意思……就……反正……唉,她罵痛快了就行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