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章 “他才沒有把你當妹妹。”……

時至四月底,春息漸歇,正值春夏交替之際,韋氏裁了新衣裳送來,綠柳一一收好。

這幾日韋氏常來看她,見付清秋心緒低迷,雖說想問緣由,卻又怕觸得她傷心,只好不提這事。

雲露前幾日同她說,付清秋這幾日常常在書案前寫字,韋氏正想問,付清秋打了個哈欠,懶懶地困在韋氏懷裏。

“阿娘,我好困呀。”她輕輕蹭了蹭韋氏,如同貓兒窩在人懷裏,慵懶倦怠。

韋氏輕撫她的發絲,眸光溫和慈愛,“困了便去睡會罷,等你醒了與你說些高興的事兒。”

付清秋仍撲在韋氏懷裏,并不在意那高興的事兒。

韋氏道:“去睡罷。”

綠柳雲露進屋服侍付清秋睡下,韋氏替她掖好被角,揉了揉她的頭,看她安靜不鬧騰的模樣,心中竟有幾分不自在。

想起往日她在杭州活色生香的模樣,韋氏忽覺眼前的女兒有些陌生。

“無涯哥哥……”

付清秋眉頭緊鎖,吐出夢中呓語,這一聲叫韋氏憂心不安。

午時三刻,付清秋幽幽轉醒,滿室生香,寧靜祥和,日光怡然,書案上的印花箋被風吹落在地,書頁随之翻動。

這些天她本想多讀些書,好讓師無涯對她另眼相看,只可惜一見着黑紙白字就困得不行。

付清秋慢慢起身去拾印花箋,這些天她不曉得寫了多少張,只曉得不停地寫,或許寫到那一天就成真了。

真的能不喜歡師無涯了。

付清秋摞好一疊疊箋紙,從書架的下抽出紅漆檀木匣子,裏頭放着師無涯送的生辰禮,還有她這些天寫的印花箋,全都規規矩矩地疊放好。

這次師無涯不來見她,她絕也不會再去見他。

即使那是在氣頭上說的話,付清秋也覺自己沒有錯,明明就是師無涯在偏心付清歲。

師無涯不哄她,她這回絕不原諒,絕不理他。

付清秋暗自想着,一點點的整理,手裏一張張箋紙放進去,她心裏如此想,但卻沒想好如果師無涯真的來哄她,她該如何辦。

要不要原諒他,要不要再喜歡他。

倘若是這樣的話,她想她是願意繼續喜歡他,聖人說人人都會犯錯,只要師無涯願意認錯,她就願意原諒他。

嗯,會原諒他。

思及此,付清秋杏眼盈盈,眸中隐約含笑,收好印花箋,自個開門走到院裏,門前青梅樹上開出瑩白淡黃的青梅花。

綠柳正巧踏着春光回來,笑問:“姑娘醒了,可要用飯?”

“不了,綠柳你手上拿的什麽?”付清秋疑問道。

連日以來付清秋少食不動,身形愈發清瘦,綠柳見此三步并作兩步,生怕她被風吹倒。

綠柳道:“夫人說賀家遞了帖子來,邀姑娘郎君去青園雅集游玩賞花呢。”

付清秋接過帖子,猛然想起在金明池畔見到的那雙溫柔眼眸,那時尹惜一定看見她跳河了,為何會突然邀她們一家去青園。

尹惜在閨閣中就已才滿汴京,是位才貌無雙的娘子。

付清秋幼時見過尹惜,只覺那人猶如天山雪蓮,遙不可及,可金明池畔遙遙一見,她不知為何心中生出莫名的依賴欽佩。

綠柳見付清秋默然不語,便道:“夫人說,這些天姑娘悶在屋裏,也出去散散心,這回夫人不跟着,只叫姑娘們自己玩。”

付清秋回神,又驚又喜:“阿娘不去?”

韋氏不去,她自然松快些,可師無涯會去嗎,大姐姐又會去嗎?若只她一個人去又有什麽趣兒,說不定還要鬧笑話。

回想往日裏韋氏帶她出門赴宴,韋氏叫她如何做,她便如何做,就連衣裳首飾都是預先備好的,由不得她穿什麽。

付清秋晃神發愣,綠柳心知是為何,便又道:“夫人這回命我陪着姑娘去,大朗君二郎君并師郎君和大姑娘都會去。”

師無涯随付家來汴京後,在汴京并無知交好友,無人知曉師家三郎是誰。

付家很少向外提及師無涯,若有人問及,也只一句遠方表親帶過,因而師家三郎,在汴京恐怕查無此人。

“無涯哥哥竟然也會去?”付清秋掩不住眼中欣喜,從前師無涯幾乎不去任何宴會,韋氏只好帶她出門。

這回竟然能一起去青園雅集。

付清秋喜上眉梢,還未來得及高興,便又想到前些日子師無涯說的那些話,可好不容易有一次能一起出門的機會。

師無涯性子高傲,一定不願來與她說話,或許這次是個好機會。

萬一,他是想在青園向她道歉呢。

付清秋自顧自地想着,綠柳看着她眸光忽明忽暗,也不知她在想什麽,只好先去尋雲露,問雲露是否要一同前去。

等到綠柳回來時,付清秋已不見蹤影。

五月初五,臨赴宴前夜,韋氏命人送來新衣裳,打了新首飾,燈影昏昏,韋氏借着燭光打量付清秋,眼露憐惜。

萬千叮囑的話哽在喉間,最終只說了句:“好好散散心,有清歲在,你便随意逛逛,悶在屋裏都瘦了。”

韋氏擡手輕撫她的臉頰,付清秋大抵明白韋氏擔憂顧慮什麽。

她眉眼彎彎,杏眼眯成月牙,甜滋滋地叫了一聲,“阿娘”。

這一聲直叫人心都軟了,韋氏眸光愈發柔和,望着眼前乖巧靈秀的小女兒,她總想起付清秋幼時粉圓可愛的模樣。

當真是像塊糯米糍粑,她先前生養了兩個兒子,卻都不及眼前這個女兒玲珑可愛。

光是聽她一句話便是心生歡喜。

韋氏柔聲道:“快歇着去,明日我可要考你詩文的。”

付清秋依着韋氏,撒嬌道:“阿娘,我是去散心的,饒了我罷,我才不要去作詩呢,有大姐姐在就好了。”

付清歲琴棋書畫在汴京閨秀中十分出挑,饒是韋氏沒帶她出去過幾次,卻也有人曉得付家有個知書達理的姑娘。

韋氏點戳她的眉心,凝眉道:“你是個不長心的,什麽都讓你大姐姐占了,将來你要什麽?”

付清秋眼皮耷拉,犯了困,迷迷糊糊地順口道:“我只要和無涯哥哥成婚。”

話落,房內靜了下來,燈燭翩然搖曳,韋氏緊鎖眉頭,朝一旁的李媽媽輕聲道:“叫雲露綠柳服侍她睡下。”

二人聞聲進來,韋氏看她睡下才離開。

月梢枝頭,李媽媽提燈扶着韋氏,韋氏感嘆道:“清秋哪裏都好,就是心思單純,将來被人利用還要替人算賬,我只怕她沒有依靠,日後如何立身。”

風卷草枝落葉,甬道兩側綠草叢生,流水潺潺淌過。

李媽媽思索片刻道:“夫人,姑娘才剛及笄,還是小孩心性,哪兒知道這些。”

韋氏語重心長,“只怕将來會更執拗要強。”

次日一早,碧空晴日,風清柳綠。

付清秋與付清歲同乘馬車,師無涯随付家兄弟一道,出門時,韋氏宅前相送,付清秋心裏藏不住歡喜,卻因那件事梗着,仍賭氣不理師無涯和付清歲。

她同韋氏說過幾句話便辭了,付清秋瞧瞧打量四周,在餘光中探尋師無涯的身影,只可惜沒瞧見他。

綠柳扶她上去,付清歲着青衣白裳,妝容雅致清新,端的溫婉賢淑之風,付清歲見她來輕柔一笑,向她伸手。

付清秋視若無睹,別開視線,獨自坐到一邊。

付清歲大抵知道付清秋是為何事,只是她還未想好該如何說。

付清秋自幼就是個說一不二,固執己見的人,她不善藏事,從來都是喜形于色,好哄也不好哄。

可這樣僵持下去,總是無益,付清歲只好先開口。

“清秋,你在生我的氣,還是生三哥的氣。”她眉心輕蹙,聲音輕柔婉轉,似是怕得罪了她,故意做出的一副可憐模樣。

付清秋并不讨厭這個姐姐,至少心裏是羨慕她的,羨慕付清歲能輕而易舉得到師無涯的喜歡,羨慕她的為人處事。

馬車駛過街巷鬧市,良久,付清秋才應聲道:“大姐姐,你答應過我的話沒有做到不是嗎?”

付清歲解釋道:“我是想見你和你說這事,可你悶在屋裏不肯見人,自然是惱我了,可清秋,我與三哥并非你所想的那般,三哥待我好,收下我的畫,陪我作詩不過也是把我當作妹妹。”

師無涯來付家後,付清秋直叫他“無涯哥哥”,唯獨付清歲,一直叫他“三哥”,這麽多年,兩人都未曾改口。

付清歲口中的只把她當妹妹,付清秋是一點不肯信的。

倘若師無涯将付清秋認作妹妹,就不該對她許下誓言,她又不是三歲小孩,哪裏會信這番說辭。

“妹妹,哪門子的妹妹,付家和師家又不是血親。”付清秋駁道,“他才沒有把你當妹妹。”

此言一出,付清歲羞愧難當,垂首捏着手中帕子,付清秋說的不錯,師付兩家并無血親。

師無涯究竟如何待自己,付清歲心中明了,只是她無法對付清秋開口。

付清秋見她噤聲不語,只當是她理虧,便嗔怪道:“大姐姐,你什麽都好,饒是我理虧你還是願意低聲下氣地來哄我,大姐姐,無涯哥哥喜歡你,你知道不知道?”

付清歲仍不言語,眉間凝重,面色愈發難看。

“你知道的,你什麽都知道,只有我是傻的,你們情投意合早該和阿娘說去,何故做出這副樣子來。”話雖如此說,付清秋卻是不願意她真的這樣做。

倘若付清歲真的向韋氏去求,師無涯也應了,那她該如何辦。

付清秋轉頭盯着她,可付清歲緘默靜坐,如同抽絲木偶失了魂魄,瞧上去只剩了一副空殼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