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章 師無涯一點都不喜歡她

綠柳向付清秋說清來龍去脈,在青園被雪團撲到本是件無足輕重的小事,只她和綠柳不說,也便過去了。

誰承想尹惜竟上門來賠禮道歉,待她一走,韋氏後腳就去拿了付清歲算賬。

付清秋快步往正房去,綠柳和雲露不敢懈怠,只要是與師無涯、付清歲有關的事,付清秋總是第一個着急的。

韋氏素日不喜付清歲,平日裏付清歲做事規矩,識禮知趣,可這回她是實打實的落在了韋氏手裏。

付清秋還至于這樣讨厭她,從小至大的姊妹,她也不願見付清歲白白受冤。

更何況這件事,她本就無錯。

天色尚早,晨光熹微,月洞門下立着一道身影,那身影在外來回踱步,只消一眼,付清秋便知是誰。

“放心,此事與姐姐無關,我不會讓她受委屈的。”付清秋與他擦身而過,淡聲說着,轉頭進了正屋。

師無涯緩緩擡眸,眼看着付清秋的背影越來越遠,他很少見她如此娴靜少語,那語氣中的涼薄很是明顯。

付清秋是在怪他。

師無涯心下悵然,胸口騰起一股沒由來的煩躁,烏黑卷翹的長睫虛掩着眸中黯淡的情緒,眼下紅痣也顯幾分落寞。

正房裏韋氏正在氣頭上,見付清秋來,不由得放緩了聲,臉色和緩幾分。

“趕巧來這麽早,不甚常見,是有耳報神傳了話給你?”韋氏轉眼掃視堂內女使,皆是屏氣凝聲,生怕被懷疑。

李媽媽不疾不徐地捧茶上前,她引付清秋坐下。

付清歲此刻正跪在韋氏跟前,雙眸瑩潤,緊緊咬着唇。

付清歲眼角噙着淚,深深凝了她一眼,付清秋并不在意付清歲如何看她,他在意的是守在門外的師無涯。

付清秋心生恍惚,她明明不想再喜歡師無涯了,可卻本能的為了他和付清歲來了。

“阿娘,大姐姐沒有做錯什麽,不要罰大姐姐跪祠堂。”付清秋輕巧地走到韋氏身邊,輕輕晃着她的臂彎,“大姐姐向來心細,是我貪玩去逗尹姐姐的貍奴,貍奴見人多才撲了我。”

付清秋杏眼盈盈,委屈巴巴地道:“阿娘,那麽多姐姐都在,只不小心撲了我罷了,大姐姐本是護着我的,險些也摔了呢。”

“大姐姐,快起來。”付清秋抛去眼神示意雲露,雲露扶起付清歲,她掌心留着深紅的板痕。

這也無法,平日裏她起得晚,因付清歲這事,付清秋已趕早來了。

付清秋暗自嘆氣,這些年她為付清歲說過不少好話,可卻沒有一點用。

付清歲輕聲道:“母親,本該罰我的,是我沒看護好妹妹。”

韋氏本欲說她,付清秋搬來木凳,靠在韋氏臂彎裏,輕聲道:“阿娘,我還有好些事想同你說,讓大姐姐回去罷。”

“真的不怪大姐姐。”

韋氏低眉看着懷裏的乖乖女兒,登時心軟,朝付清歲擺擺手,“下去罷。”

李媽媽使眼色給冬盈,冬盈會意,攙着付清歲退出去,付清歲低眉擡眼去看付清秋,只在片刻,付清歲收回視線。

付清秋見韋氏松口,如釋重負,道:“阿娘,不要不喜歡大姐姐了。”

“她長你兩歲,自然該看顧着你,好好的怎麽說起這個來了?”韋氏蹙眉,疑道,“你越發的怪了。”

付清秋不欲再說下去,只繞過這話,韋氏問及青園雅集的事,付清秋淡淡揭過,這日午後韋氏留付清秋在正房裏說話。

沒說上幾句,付清秋便借口困了要回屋,韋氏只好作罷,命人将新裁的衣裳,打的頭面給她送去。

綠柳回院細細盤點,大抵與往年差不多,雲露将首飾釵環一一置好,閑來無趣,雲露将妝奁重新擺弄,院前擺滿了付高越送來的花。

“雲露,快來!”綠柳在窗外高興地招手。

雲露起身去看,瞧着各色花卉,眼前一亮,連忙放下脂粉盒子往外去。

付清秋正伏在書案前看《詩經》,雲露臨出門前,看她如此沒忍住笑,跑到綠柳身邊悄聲道:“姑娘的書是這樣拿的。”

雲露比劃着那書的模樣,最後直直地栽倒,綠柳嗤笑一聲。

“這些是夫人送來的?”雲露朝她身後看去,若要種到院子裏倒是個不小的活。

綠柳搖頭,無可奈何道:“是二郎君送來的。”

雲露喜道:“二郎君送來的?姑娘何時要這些東西了?二郎君來過了,前些日子我病着,還不怎麽見着二郎君。”

“你想見他了?”綠柳笑着打趣道,“想着姑娘也就罷了,怎麽還惦記起郎君了?”

“二郎君俊朗潇灑,為人有趣,又不拿着架子說話,誰瞧見了不喜歡。”雲露含羞垂首,喃喃道,“惦記着的人才不止我一個呢。”

綠柳轉身弄花,淡聲道:“那也是主人家,想想就罷了,可別叫夫人知道了。”

雲露玩笑道:“若是知道了,我就去求姑娘開恩。”

付清秋剛巧踏出門,便聽雲露說什麽開恩,因問:“要我開什麽恩?”

雲露後背一涼,她不過心裏想想,哪兒敢真叫付清秋曉得這些心思,她還沒應,綠柳轉過身回話。

“雲露說渾話呢,姑娘可要用飯?”雲露不動聲色地退到綠柳身邊,不再言語。

大戶人家總有沒眼力見的女使想爬主子的床,這本沒什麽,只是付家詩書禮儀之家,出了這樣的事兒并不好聽。

饒是真有其事,也不能叫外頭曉得,偷偷納了就是。

眼見着付清秋問,雲露後怕,不敢看她,悄悄地繞到綠柳身後。

付清秋搖頭,漫步走至山茶花前,白山茶雪白無暇,好似冬日零落的雪花。

“去種下罷,回母親說,二哥哥非要送我的。”付清秋回首看院裏的青梅樹,枝葉零落,只是這些年光景不好,逐漸蕭條。

這棵青梅樹,付清秋精心養護,比讀書都用心,只是還是養不好。

去歲付遠衡告訴她這棵青梅樹長不久了。

付清秋不肯信,連夜去翻古籍,結果沒能找到該怎麽救活一棵樹。

雲露去正房回韋氏的話,綠柳則去料理送來的幾株花。

付清秋無心看書,實在是食之無味,她看了這麽久沒發現有什麽趣。

時近日暮,漫天霞光鋪滿天空,幾縷晚風裹着花香。

付清秋難得出院子一個人閑逛,她的院子地勢最好,臨近荷花池。

仲夏時節正是荷香滿盈的好季節,池水赤金,粼粼波光。

付清秋閑散地往荷花亭去,風拂過荷瓣,忽聽身後有人喚她,“付二姑娘。”

是師無涯。

付清秋怔怔地停下,身子不受使喚,一步都走不動。

“有什麽事兒嘛,無涯哥哥。”付清秋回頭,靜靜地看着他,如同往常一樣,她總想去看看師無涯眼底的情緒。

會不會對她有心疼。

只需一點破綻,她便可以既往不咎,只當什麽都未發生過。

可師無涯的眼神是冷的,付清秋抿唇,悄然垂眸。

“你為什麽要将青園的事說出去。”師無涯劍眉蹙起,目光若寒光,冰冷刺骨。

分明已至仲夏,這晚風吹過還是叫付清秋身心一寒。

付清秋淡聲,道:“我沒有說。”

“不是你,還有誰會說?大哥二哥可沒有你那些心思。”師無涯哼聲道,“你為何會出現的那麽巧,就算沒有你,我也為她作證。”

不待付清秋開口,師無涯又嘲道:“你故意讓她受罰,對嗎?為了你那點高貴的自尊心就可以讓清歲受罰,是嗎?”

師無涯質問厭惡的目光,如同潭水将付清秋卷了進去,沁在冷水的滋味并不好受。

付清秋擡眸直視他,聲音微微顫着,辯駁道:“我說過了我沒有,我從來沒這麽想過,無涯哥哥,你憑什麽這麽說我?”

“我承認我羨慕姐姐,但我從沒想過要姐姐怎麽樣,什麽叫做我的那些心思,你憑什麽這麽說。”付清秋咬牙含淚,恨恨道,“就因為我喜歡你,所以我就該聽你這麽說嗎?”

付清秋從不掩藏自己的心事,做了就是做了,喜歡就是喜歡,她敢于承認,但未曾做過的事,她絕不認。

師無涯聽她哭聲凄凄,煩躁地別開眼,付清秋說的每一個字他都不想聽。

付清秋忍着哽咽,甩手擦幹淚,道:“是,我是自傲,我蠢,我是最蠢的,明明知道你不喜歡我,我還巴巴地往上湊。”

師無涯眉頭緊蹙,盯着遠處的荷花池,怒不可遏地開口,“夠了。”

“夠了?”

付清秋氣道:“不夠,我偏要說清楚。”

師無涯轉過頭,冷眼看着她,他眼中有壓抑不住的怒氣,付清秋從未見過師無涯對她發怒,偶爾不過是不屑的嘲弄,卻又因眉宇間的散漫,變成了風流調侃。

如今師無涯眼中,對她只有恨,付清秋心下悲涼,原來師無涯根本就沒喜歡過她。

一點都沒有。

付清秋氣急推開師無涯,疾風驟起,淚珠落到師無涯手背,他忽地被推開,攪散了眼底的怒氣,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心悸恍惚。

日暮浮雲被吹散,月梢攀上枝頭,松風動衣。

師無涯沉聲問:“你究竟想說什麽,何不一次說完,付二姑娘,你嬌縱任性有誰來說你,不過是仗着父母得勢,處處打壓着她。”

“你這麽喜歡姐姐,你去娶她,你去求阿娘把她嫁給你,”付清秋語不成調,思緒紊亂,直言道,“你不過是在付家借住十二年,你以為我就願意嫁給你嗎,不過是為還你師家的恩。”

“付清秋!”

師無涯下颚繃緊,雙手緊攥成拳,目光如同淩冽刀鋒。

付清秋擡眸看他氣紅了臉,不由得生出幾分愧意,師無涯傾身向她靠近,他的身影越來越近,無形的壓迫感以及愧意交織在她心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