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apter18

鐘若的聲音在車內很清晰,她緊張得都沒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其實比想象中的還要大。

然而周蘭郁沒有立刻回答她。

鐘若奇怪地扭過頭,這一眼令她驚詫。

——周蘭郁的兩只眼球顫動痙攣,瞳孔縮合,眼淚正從眼眶中滑落,在面頰上印出兩道濕濕的淚痕。

鐘若:“?!”

她的表情難掩震驚:“你……怎麽了?”

周蘭郁擡手擦了擦面頰上的淚,聲音倒是很平穩:“催眠的後遺症。”

“你,你還看的見路嗎?”

鐘若都認為那兩只亂顫的眼球幾乎要從怪物眼眶中迸裂出來了,周遭的眼白也已經開始泛紅血絲,密密麻麻的像是眼球已經裂開了。

“只看得到一點。”

周蘭郁握住方向盤的雙手穩固,視線只剩下狹窄的一絲,所幸這條公路上的車不多,能讓他安全地停靠在路邊。

“我會失去視覺二十分鐘左右,不着急回家的話就等等我,要是想回家就你來開車。”

鐘若看見他的眼白已經被血紅徹底占滿,眼球劇烈痙攣,那雙眼睛無論怎麽看都不像是人類的眼睛,詭異而恐怖。

這是催眠後遺症?

她的心率飙升,意識到了這是個機會,在怪物失去視覺的這二十分鐘,她有沒有可能殺了他?

鐘若控制着呼吸說:“……我不着急,先等你一會兒吧。”

周蘭郁輕輕“嗯”了一聲,雙手從方向盤拿下,背靠車椅,微微仰頭閉上了眼睛。

濕潤的淚仍然從他緊閉的眼中滲出,纖長的黑睫時而顫動一下,隔着薄薄的眼皮仍舊能看到震顫的眼球。

他其實不喜歡用催眠這個能力,除了會短暫地失去視覺,還必須忍耐巨大的痛楚。

如果是在狩獵中,他只會在遇到強敵且纏鬥後才會施展,确保他能捕獲到獵物。然而上了這片陸地他已經三番四次使用了這個能力,這次只是因為嫌那對夫妻聒噪。

不能殺掉他們,但他們欺負自己的伴侶,饑餓中摻滿了殺戮欲。

應該命令他們“去死”的。

他閉着眼睛想。

……

鐘若打量着周圍,左邊是花壇,右邊是馬路,車輛從旁邊穿行而過。

車內沒有鋒利的匕首和能致命的武器,空間太狹小,哪怕她在裏面動手也會立刻被怪物抓住。

觸手能輕而易舉将她捆住。

在外面呢?

鐘若盯着後視鏡看,腦子不停地轉動,她必須要利用怪物短暫失去視覺這個弱點。

看不見……

鐘若的眼球也在轉動,瞥到了前方高挂的攝像頭。

如果能讓攝像頭拍到怪物身上非人的軀肢,那麽怪物的存在就能曝光,她的說辭也不會被當成過度幻想,怪物大概率會被抓去研究。

但要如何讓他曝露?

不能刻意,要裝作偶然的樣子。

否則他可能會對外婆出手。

鐘若看了眼手機,時間已經過去五分鐘了。

周蘭郁依舊安靜地倚靠在車椅上,呼吸特意放緩,眼淚已經沒有再流了。

此時,右邊側後方開來一輛裝滿木材的大貨車。

如果能讓怪物被大貨車碾過就好了……鐘若的腦子裏一瞬間掠過這個想法。她想起身打開車門,然後将他一把推下去,然後雙腳雙手宛如挂了沉重的鉛球動也不動,胸腔的心髒跳動聲大到好像在耳邊也能聽見似的。

恐懼。

她意識到自己在害怕,害怕失敗,害怕失敗的後果。

她眼睜睜地看着那輛大貨車從旁邊開過,然後在前方的轉彎處消失。

鐘若雙手拳頭握緊,給自己做了足夠的心理建設,她開了口,竭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:“要不我們先回家吧?我來開車。”

周蘭郁微微側頭,他閉着眼,即使知道他看不見自己,鐘若還是有些緊張。

“好。”他答。

鐘若松開安全帶,急忙下車,“你看不見先別動,我來開車門扶你下來。”

她把車門一關,繞過車頭,把包裏的一管口紅扔在地上,停了幾秒後才去打開的駕駛座車門。

“慢一點。”

她微微彎腰扶着周蘭郁的胳膊把他帶了出來,随時注意着身後,車門沒關,在大敞着的車門後她突然“啊”了一聲,“我的口紅怎麽掉地上了?”

松開握住周蘭郁的手,她俯身去撿口紅,一直注意着身後的餘光,而後瞥見了即将駛來的車輛,鐘若腳踝一扭,整個人暗暗蓄力撞向了身邊的周蘭郁。

呲——

車輪劃過地面發出的略刺耳的聲音。

“我操,你們怎麽回事!”

司機破口大罵。

“故意碰瓷是不是!他媽的有病啊!”

鐘若撫了撫被撞得輕微發疼的肩膀,聽見周蘭郁抱歉地說:“不好意思。”

她低估了怪物。

這一撞并沒有讓周蘭郁被身後的車碾過,他只往旁踉跄了半步,反倒是她,因為力的作用肩膀撞到了車。

司機罵罵咧咧地開走了。

鐘若把口紅攥在手心,站了起來,她自己都驚訝于她自己的聲音裏的擔憂緊張裝的像是真的一樣:“蘭郁,你沒事吧?剛才我撿口紅沒想到自己崴了一腳,吓死我了……幸好你沒被車撞倒。”

周蘭郁的眼睛依舊不曾睜開,甚至還伸手準确無誤地抓住了她的手指,“我沒事,你的腳沒被扭傷吧?”

鐘若的手微涼,“……嗯。”

她牽着他的手讓他坐在了副駕上。

剛才的演技憋不蹩腳她不知道,但是怪物沒有說什麽,這證明哪怕他知道也不打算追究。

接下來鐘若沒再做出什麽舉動,等開車到了家樓下,二十幾分鐘也過去了,周蘭郁睜眼了眼睛。

他的眼睛差不多已經恢複正常,只眼球周圍輕微泛紅血絲,乍眼看去和平時沒太多差別。

回到家,鐘若見他脫掉衣服準備進浴室洗澡,忍不住問:“催眠……你爸媽他們會發現什麽異常嗎?”

周蘭郁站在衛生間門口,上身光潔白皙,肩背寬闊,腰腹線條勁瘦結實,側過身時腹外斜肌拉出一條漂亮的弧線,往下是翹起的臀,兩條筆直修長的腿。

是一具非常符合女性審美的男性軀體。

不過鐘若并不關注,她只是盯着他的臉看,等着他的回答。

“放心,他們什麽也不會記得,也不會來煩我們了。”周蘭郁笑道。

……

浴室響起了水聲,鐘若坐在一邊看見磨砂玻璃門沾濕了水汽,似有若無的黑紅色陰影攀了上去,将整個玻璃門占滿。

是怪物的腕足。

她想起那些粘膩濕軟的東西纏上自己軀體時的觸感,有些不适,扭過了頭不再看,只心裏冒出一個疑問:怪物洗澡的時候會現出他的本體嗎?

她不太願意想到底是什麽樣子。

其實除了第一天晚上和做的時候,怪物幾乎很少在她面前露出自己的觸手和觸足,大概也能察覺到她的害怕。

即使不願意承認,鐘若對怪物那套只是想過平靜的夫妻生活的說辭也信了五六分。

在這種非人的怪物面前,她無論哪一方面都太過弱小,只要他想,取她的性命就像是動動手指那樣簡單,可這一年多的交往和婚後相處,怪物卻是逐漸對她溫和耐心,把她當成唯一的伴侶那樣對待。

甚至可以說,在“丈夫“這個身份上,怪物超出了社會極大部分的男性。

可那又怎麽樣?

鐘若不敢相信一個吃人的怪物會一直遏制住自己,食欲是最基礎的欲望,她會永遠擔驚受怕,會憂慮怪物何時對她失去興趣,将她吞噬殆盡。

她不想活在這種恐懼中。

大概是催眠引起的後遺症令周蘭郁比平時要虛弱些,晚上睡覺時他只抱着鐘若親了親沒做其它。

第二天是周一,周蘭郁還得上班,他也沒叫醒鐘若,自己整理好後就出了門。

暫時不需要工作的鐘若醒後自己弄了早餐吃後,開始在各種論壇上找本地賣野生河豚的。

這是她昨晚想到的另一個辦法。

一般飯店裏的河豚都是經過專業處理的,食用起來基本是無毒的,但若是野生河豚,且有意不處理,那麽河豚的毒素還是很高的,中毒者甚至會神經麻痹、呼吸困難,慢慢死亡。

若是能把怪物毒死就最好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