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4章 此生非你不娶

霎時, 院裏靜了下來,只聞風聲作響。

“何出此言呢,綠柳。”付清秋斟茶, 推了一盞給綠柳, “你我相伴十餘年, 我從未如此想過。”

聞言,綠柳眸光一亮,茫然問道:“那姑娘為何不留我陪着你呢?”

為什麽不留她, 而是留下雲露。

這兩年,這件事一直萦繞在她心頭, 分明她跟着付清秋十餘年, 怎麽就被雲露比了下去。

付清秋眉頭輕蹙,柔聲道:“綠柳,你在意我留下的是誰?”

綠柳颔首, 眸光顫顫地望着她。

“那時,我心中萬千思緒凝成結, 我不需要一個貼心的女使,綠柳,有些話我不忍對你說。”付清秋溫和地訴說過往。

“姑娘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麽, 姑娘盡管直說, 綠柳願意受罰。”

綠柳聽着那後半句話,很是确認她曾經是做錯了事。

付清秋長舒一口氣,搖頭道:“我累了, 綠柳你沒有做錯任何事,不需要這樣。”

綠柳正欲再說,付清秋已往屋裏去,很快房裏的燭火便熄了下去。

那日過後, 綠柳似有所悟,每日只跟着雲露行事,從雲露口中得知王恒和付清秋在青山寺結緣一事。

一轉眼至七月,暑氣漸重,院中枝葉橫生,綠蔭成片。

呂氏與付清秋日漸熟悉,這才知曉呂氏和尹惜是閨中好友,提及尹惜二人一唠便是一下午。

這日黃昏,疾風乍起,枝葉簌簌。

付清秋眼見時候差不多了,便起身換了件天青色窄袖襦裙,挽上碧色披帛,簡單梳着流雲髻。

呂氏見罷,方問:“又是去見王郎君?這些日子王夫人往府上送了好些東西,想來是為着你呢。”

付清秋垂眸,道:“嫂嫂拿我取笑。”

呂氏暗想王恒對清秋有情,清秋自是看得出來,況且王恒與她在青山寺相識,也算有緣。

若是能成,倒也是樁美事。

“罷了,你可聽說了,前陣子邊關大捷,二弟來信說要回京了。”呂氏啜茶道,“此次頭功還不是二弟,只說有個少年将軍,甚是年青,竟有如此成就,實乃驚奇,你大哥總在我跟前贊頌,聽得我耳朵都要起繭子了。”

付清秋上妝地手倏然一頓,不知為何她心頭密密麻麻地癢起來。

良久,她才回過神來。

“二哥哥還曉得回來,他也學我要去修行?”付清秋貼上花钿,描眉簪花,“等二哥回來,指定叫他挨頓打。”

呂氏笑着打趣,道:“宅裏竟還是小妹做主,清秋,見你如此鄭重,可是将王郎君放在心上?”

付清秋羞赧,一抹飛霞撲在臉頰,鴉黑的睫毛輕顫,低聲道:“今日七夕他邀我去相國寺,我豈有不去之理,況且汴京又不比青山寺裏随處閑逛。”

“今日可是七夕,大哥不回來嗎?”付清秋起身問呂氏。

呂氏道:“他敢不回來?你今日出去,給我帶果食花瓜回來,我心裏直想吃。”

*

此夜清風明月,車馬盈市,羅绮滿街,市巷街尾撐起青布傘售賣雜嚼、磨喝樂、果實将軍、花瓜、谷板……滿城燈火,人來人往。

付清秋只身一人出門赴約,王恒候在付宅前,未帶侍從。

“王郎君來得這麽早?”付清秋眉眼帶笑,俏而不俗,王恒一眼望去便見她頭上海棠簪子。

王恒身姿颀長,身着月白竹紋圓領長袍,只以素簪半绾發,文雅溫潤,實乃書中所載君子。

“不早,才到。”他道。

付清秋颔首低笑,她才不信王恒的話,必是早到了許久,付清秋并不戳破,再擡眼時,卻見他垂眸盯着她。

“我妝花了?”

“沒有。”

王恒錯開眼,耳間飛紅,付清秋見他這般,悄然垂首。

七夕佳節,付清秋不願錯過,同王恒一道去了馬行街,二人并肩同行。

馬行街一向熱鬧,時至七夕,百姓歡樂,人聲鼎沸之中又有百戲出演,伶人賣藝,攤販旁盡是絡繹不絕的郎君娘子。

“汴京還和以前一樣。”付清秋心生感嘆,走在璀璨明燈下,一路沿街張望,新鮮玩意不減當年。

王恒眸光溫和,停下來,道:“汴京城熱鬧,你喜歡我們日後常來罷。”

付清秋回首,嬌俏輕笑:“好啊。”

見她笑顏明媚,恍惚之間又回到了兩年前的那個春日,少女眉眼清秀靈動,縱使未窺得全貌,也令他神魂失守,輾轉難眠。

王恒一時失神,付清秋微微蹙眉,疑道:“王郎君在想什麽?”

“沒……什麽。”王恒回神,低聲道,“付二姑娘,今日很……美。”

街頭鬧市,人影憧憧。

付清秋未聽清他的話,只抿唇輕笑,繼續俯身看床凳上的磨喝樂,正瞧得起勁,忽地一道白影伸手挑起了一個眯眼笑的磨喝樂,畫的精巧可愛,付清秋正欲買下來。

卻見王恒已付錢,付清秋直起身,問:“你何時喜歡這些了?”

王恒眉眼低垂,望着她,道:“你喜歡,送你的。”

“清秋,我可以這樣叫你嗎。”王恒小心探問。

聞言,付清秋像是被蜂蟄了,吓得渾身一顫,忙接過王恒手上的磨喝樂。

“這不合禮數吧。”

付清秋轉過身去,擡步往前走,手裏摩挲着磨喝樂。

王恒心悅她,從前付清秋是不曉得的,只當他是在寺中修行的同道中人,直至尹惜将他的心思道明。

國公府送往付宅的禮品不是假的,王恒對她的喜歡也是一目了然的。

而王夫人亦沒有阻止,可見國公府是滿意她的,也就是說,只要有媒人說親,他們兩家便可自然而然地結為親家。

“王郎君——”

“付二姑娘——”

兩人齊齊出聲,又齊齊垂首慌亂地四處張望。

“你先說。”

“你先說。”

付清秋和王恒驀然失笑,付清秋緊握着磨喝樂,眼中倒映璀璨花燈,道:“郎君先說罷,我說的不是什麽要緊事。”

燦然燈火下,王恒拱手作揖,姿态虔誠認真,忽如其來地舉動唬得付清秋忙拽過他的手,往無人處去。

“你作甚?”付清秋驚疑不定。

“付二姑娘,你若願意嫁我為妻,我明日便去請媒人下聘寫婚書,付二姑娘,你,願意嗎?”他說得鄭重,一字一言都珍重,付清秋知道他說的話不假。

若沒有師無涯,她或許會覺得眼前這人,是能相伴一生的良人。

可世上就是有師無涯。

王恒躬身不起,他在等付清秋的答語,他與她青山寺相伴兩年,春水煎茶,松花釀酒,仿佛一對山野鴛鴦,他們應當是良配。

他對付清秋動情,只有一眼,而那一眼足以定終身。

昭寧七十二年的秋雨,是他違背君子禮節,擅自離席,怕山路坎坷一路跟随。

“王郎君,言重了。”付清秋心知王恒心思,她不該心不清。

她和師無涯十二年,并非一兩年可忘,但假以時日,她是能夠放下師無涯的,可這對王恒不公平。

诓人騙心的事,她做不到。

付清秋深呼一口氣,朱唇輕啓,正欲開口。

恰此時,一抹絢麗的煙火在星夜中綻開,煙火驟響,猶如春日百花盛放。

汴京城燈火瑩煌,煙火絢爛,王恒仍如方才那般,付清秋擡手扶他起身。

“再等等,王郎君,我心不靜,不必等我,這些年多謝王郎君照拂。”付清秋鄭重還禮。

王恒見此,忙道:“付二姑娘,此生非你不娶。”

這句話,付清秋聽過,只是那人不是對她說的。

“半年為期,王郎君,到那時你若仍要娶我,就請來向我提親,只是我性子怪,王郎君還請想清楚。”付清秋眸光瑩亮,眼中漫出些許欣喜,與漫天煙火重疊。

只這一句,王恒便覺足夠,心道不過半年而已。

“好,付二姑娘不要食言。”王恒心有失落,卻又因她這句話稍有慰藉。

王恒知付清秋師承尹惜,而尹惜極有主見,詩詞無雙,想來她教出來的人也是像她的。

他願意等她。

付清秋緊着手中的磨喝樂,眼波流轉,輕聲道:“王郎君,多謝。”

付清秋心知王恒是敬重她的,若非如此,他大可命王夫人上門提親,說與韋氏聽,韋氏自然歡喜,可他沒有這樣做,她問她是否願意。

這樣好的人,付清秋忽覺有些配不上。

她曾為師無涯幾度自戕,身陷險境,可如今的她早已不會如此行事。

世事變遷,保神觀前露臺前的百戲咿咿呀呀地唱過兩輪。

“王郎君,若我曾有個喜歡的人,為他幾度自戕,誓要生死不棄,你可還願意娶我?”付清秋不忍瞞他,她可以永遠不告訴他,只要師無涯這輩子不出現,這樁事便永遠消失。

王恒驀然一怔,他的眼眸深沉不見底,在這煌煌燈色下,靜地像是一條深遠的小溪。

付清秋黯然垂眸,心中緊張不已,他到底是在意的,這也無甚奇怪,不消片刻,付清秋疏解心緒,坦然接受一切。

彎月如鈎,澄明的燈燭,映照着王恒如松竹般清俊的身影。

付清秋見他久久不語,便開口道:“王郎君,此之常情,方才的話不過是一時戲言,我沒當真,郎君亦可不當真。”

她怕王恒羞于啓齒,只好先将話說出來,好給他臺階下。

君子之風,猶如王恒,他定然是不肯悔話的。

聞言,王恒竟垂首笑起來,付清秋不明白他這是何意,眉頭輕蹙,朱唇輕抿,她想是不是她說錯了話。

王恒笑意溫和,眸光盛滿月光,衣訣随風飄搖,一步一步靠近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