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流水站在原地,看着端木落雪下山的背影逐漸消失在飄渺雪霧之中,臉上仍舊毫無表情。直待那身影完全消失,她才快步走回小廚房前,端起還很燙手的砂鍋,推門走進那間正屋。

柯不逢還靠在床頭發愣,方才端木落雪和江流水放輕腳步走遠才去說話,他一無所知。

“江流水?”柯不逢聽到屋門響,擡眼看到進來的人,吃了一驚。

高遠和江流水既然是端木山莊的人,也就是端木落雪的手下。端木落雪離開端木山莊這麽久,跟随着她的屬下看來只有他們兩個。可是,這兩個人從來都沒有與端木落雪一起出現過,也從不在她身邊守護,就算是她身臨險境,也看不到這兩個人的人影。說起來這兩個屬下,也太不盡職盡責了吧。

柯不逢想到這裏,鼻子裏哼了一聲,斜眼睨着江流水道:“沒想到你還會來。”

江流水冷着一張臉,走過來将手中的托盤和砂鍋放在床前的桌子上,看了柯不逢一眼。

“這是她親手調制的藥膳。她知道你快要醒過來,便早已為你備好了。你昏睡了三天三夜,她身上帶着傷,還要親自照顧你,現在你醒了,趕快吃了吧。”

柯不逢怔了怔,她?端木落雪?這個江流水,說起莊主,卻從來也不叫莊主的敬稱,不是直呼其名,就是她。

“她去了哪裏?”柯不逢擡眼向門口看去,端木落雪說要去給他拿藥膳,卻讓江流水送進來,她自己呢?

江流水道:“她下山去了。”

不等柯不逢繼續詢問,她又道:“不必問她的去向,我不會告訴你。總之你好好養傷就是了。”

柯不逢張張嘴,又咬住嘴唇。現在他有些後悔,方才那樣沖動,口無遮攔,冒昧地告訴了她自己喜歡她的事實。這已經是一種明顯的表白。而她就那樣拒絕了他,沒有給他留一點餘地。

她說,她再也不會喜歡別的人了。

即使她喜歡的人早已經死了,即使那個人從來沒有喜歡過她,可是,看起來她早已對那個人癡心盡付,她的心裏,再也無法容納下第二個人。

江流水站在床前不動,雙目盯着他看,“柯不逢,方才你們說話我聽到了。我相信,你是一片真心,也希望,你不要放棄。”

柯不逢聽了,擡起頭看過來,眼中光芒一閃,“放棄?誰說要放棄了?”

江流水道:“那就好。她雖然是個心事深沉的人,對所有人都很冷,但是對于你,我看得出來,她待你與別人不同。”

柯不逢抿唇。

江流水側目看看桌上的砂鍋,“你自己能吃麽?還是,要我來喂你?”

柯不逢吓了一跳,連忙拿起小砂鍋上的羹匙,“能能能,我可以。”

舀起一匙濃稠的藥粥放進口中,一股米香混合着特殊的藥材香氣沁人喉間,讓多日不曾進食的身體一下子舒展了許多,精致的味道中滿溢着溫暖的希望。

無法想象這樣溫暖的藥粥是出自那個冷淡厭世的女子之手。她做這個粥一定花了不少心思,否則做出的滋味不會如此令人感動。

柯不服閉上眼睛,讓身心回味在溫暖的藥香裏。他從不相信,她的心會如她自己說的那般冰封不化,無論她的心受過什麽樣的傷害,對這個世界有多麽絕望,他都不會放棄她。他一定會走進她心裏,也把溫暖帶到她心裏去。

一路風塵,雲霧谷已遠遠落在身後。

端木落雪的腳步再次踏進福壽集時,這裏的景象一無改變。一個地處巫山山麓的小集鎮,這裏的人都是些藥農獵戶,民風淳樸,自成天然。

初到這裏的人,無法想象那個街道拐角的棺材鋪,就是龍神幫的分舵飛龍堂的所在地。

端木落雪腳步未停,沒有絲毫遲疑,直奔魏記棺材鋪,見大門敞開,一徑邁步而入。

櫃臺前的兩個夥計分明已經對她很熟悉,見了也沒有了平時見到客人那套迎送之詞,只是抱拳行禮。

“端木莊主。”

端木落雪目光在他們臉上掃過,“司馬堂主可有客人?”

“這……”兩個夥計一怔,互相看了看,還未回答,後面簾籠一挑,一個女子已經走出來。

“端木莊主果然厲害,竟然猜到我會來這裏。”溫柔的聲音響起,那女子秀麗的臉頰上帶着笑意,精美的衣裙拂過簡陋的地板。在她身後,那個琴童懷中抱着古琴,亦步亦趨跟着她。

“當然。”端木落雪看了她一眼,緩步走到櫃臺前,在一張椅子上坐下。夥計見了,連忙跑去大門口關門上闩。

“楚家莊的人與浣刀山莊的人一起退回了夷陵,可是他們的莊主卻并未與他們在一起。也許他們會以為楚莊主在雲霧谷遭遇了不幸,還在傷心萬分呢。不過,我當然知道楚莊主無恙,而你可以來的地方,自然首先是這裏。”

楚輕寒微微一笑,在櫃臺前另一張椅子上坐下,琴童懷抱古琴站在她身後。

“我對你隐瞞了這麽多事,你很有挫敗感,是麽?不錯,你确實對我有救命之恩,我們暗中來往這麽久,我也對你有所回報了。況且,你也并非對我毫無隐瞞。比如,巫山雲霧谷……”

“救命之恩?”端木落雪垂眸,“我從未想要讓你報答我什麽。當時你修煉魔音七弦走火入魔,我确實曾醫治于你,不過,那時我是醫者,你是病人,這是我的本分。可是,那些願意為了我做任何事的誓言卻是你親口說的。關于禁族的事情,也是你親口承諾我的。”

楚輕寒聽了,輕嘆一聲,“禁族這麽大的事,你會讓我參與,确實是你對我的信任。但是你從未把我當成自己人。現在我才知道,雲霧谷中的四個殺手,原本就是你的屬下。看起來,他們才是你真正的心腹,是麽?”

端木落雪冷笑道:“他們是與我同生共死的人,從來沒有想過要背叛我。”

楚輕寒沉默了一刻,漫聲道:“我也并非想要背叛你。其實,我早就是龍神幫的人。若是沒有龍神幫的支持,我又如何可以修煉到早已失傳的神異武功?不過,關于禁族,原本與我在龍神幫的使命并無沖突,只是這一次,正巧你與龍神幫的對抗,迫使我做出了選擇。我不能背叛龍神幫,因為我所有的一切都來源于此,而禁族,我們兩個的目的難道有什麽不同麽?”

端木落雪漆黑如夜的眸子蕩着一點微波,視線卻一直好似鎖着別的地方,并未凝聚在現實中。

“當然不同,這一次,我讓祝思兒渡江北上,讓禁族參與雲霧谷之争,目的就是龍神幫。而你,卻是要讓禁族重創六大門派。”

楚輕寒道:“其實,你是想要讓禁族運用巫術刺探龍神幫的底細吧?我當然知道祝思兒的能力,她是禁族世代相傳的大祭司,哪怕是一點似是而非的接觸,都會被她應用,那樣龍神幫将沒有秘密。不過,你用一個寶藏的借口,挑起江湖中人的争鬥,也包括龍神幫的參與,目的不就是想要讓所有的人自相殘殺麽?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,至于龍神幫的事,我勸你還是不要查了,對你并無任何好處。”

端木落雪目光掃過來,“你在龍神幫,是一個什麽角色?”

楚輕寒微笑,“好,既然你已經知道,我可以滿足你的好奇心。天罡三十六,龍神十二侯,我是龍神幫的定遠侯。”

端木落雪冷笑道:“沒有想到,我當年救的,竟然是龍神十二侯之一,真是榮幸。”

楚輕寒道:“我可不可以問你,那夜原本你已完全失去了對禁族的控制,祝思兒又是怎樣脫離了我的琴聲,被你送走了呢?”

端木落雪道:“你可以用你的琴聲控制祝思兒身上的歸心蠱,但是你可有想過,歸心蠱原本就是出自端木山莊,是我二師兄端木華裳一手研制的蠱。這種蠱的力量,當年的尚可無法洞悉,你更是無法洞悉。你的魔音七弦确實厲害,竟然讓歸心蠱完全脫離了我的藥物控制,但是那也只能是暫時的。我調整了藥物,還是可以從其他角度控制她。”

楚輕寒眯起眼睛,“既然你調整藥物就可以帶走她,那你為何冒着受傷的風險竭盡全力幹擾我的琴音,而不是及早調整藥物,避免她使用巫術?我懂得,你其實還是存了私心。若是你一早送走祝思兒,你就會失去了她這個工具,雲霧谷的一盤大棋就少了一個棋子,是麽?看來你還是對自己估計過高了……”

端木落雪目光淡然,默然不語。

楚輕寒怔了怔,明眸微轉,忽然泛起一片黯然之色,“思兒那樣小的孩子,卻身中你的歸心蠱,行動完全受你控制。誰也不會想到,神秘的梅山禁族,其實是你手中的傀儡。你确實很狠心,對一個小女孩,你怎麽可以下得了手……”

端木落雪側頭看她,目中閃過一片寒意,“楚輕寒,你明明知道祝思兒身中歸心蠱是迫于無奈,現在因何說這樣的話?當年祝思兒因為身患絕症,已經瀕臨死亡,回天乏術。是禁族的族長将她送來端木山莊,她是禁族唯一世代相傳的大祭司,為了延續她的生命,我只有動用歸心蠱。這件事是禁族中的人都首肯的,你又何來幹涉之言?”

楚輕寒嘆了一口氣道:“不錯,你用歸心蠱救了她,也用歸心蠱,讓她成為了你的傀儡。如今,她在何處?”

端木落雪道:“我教了你運用琴音控制歸心蠱的方法,是我的錯。從今以後,你再也不要想見到她了。”

楚輕寒搖了搖頭,“可惜,那麽好的孩子,我卻再也見不到。不過,你時常來到這裏為司馬卒治病,這件事我們也已知道了。你刺探龍神幫的內幕真的是用盡了手段,從今以後,恐怕你也再見不到你這個病人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