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6章 “那我就毀了這個婚約。”……

冷風灌進房內, 書案上的燭燈飄搖不定,菱花窗邊灑下清明的月光。

清秋眼睫低垂,見師無涯蹲在紅木匣子旁, 便知師無涯都看見了, 清秋本就無心遮掩這些事, 做過就是做過,她行得正,不懼過往那些事。

“都看見了?所以師無涯, 我真的不喜歡你了。”清秋淡聲道,不似方才語氣稍有快意。

師無涯緩緩起身, 漆黑的眼瞳猶如深淵, 他垂眸,久久的凝視。

“清秋,我不信。”他沉聲道。

他不信清秋兩年就能忘掉十二年積攢的情意, 縱使她情願嫁給王恒,他也不會讓他們二人輕易成婚。

他們是有過婚約的。

“有什麽不信的, 人心易變,人易變,如此而已。”清秋仰頭直視師無涯, 毫無怯意, 毫無輕易。

“你當真要嫁給王恒?”師無涯又問她一遍。

清秋眸光忽亮,唇畔含笑,篤定道:“自然, 我答應了他,這是我和他的諾言。”

師無涯不緊不慢地靠近他,眉梢風流不羁,他的靠近逼得清秋腰肢抵緊了書案, 師無涯迫人的氣勢淩冽在上,清秋支手撐着書案,別開頭。

“那我就毀了這個婚約。”

師無涯語氣深深,全然不複方才落魄可憐的姿态,他眼底騰起些許笑意與狡黠。

清秋驚得睜眼看他,凝眉道:“師無涯,你這樣做置我于何地?”

“清秋,我們是有過婚約的。”他雙手支在書案上,将清秋圈在他的範圍內。

“所以呢?”清秋厲聲反問。

師無涯眉梢輕揚,眼中濕潤,勾唇道:“所以我們是天生一對。”

“歪理。”清秋瞪他一眼,推開師無涯,師無涯自然而然地往後退。

“師無涯你向來高傲,如今我說我不願意,你卻要為難常也,你與常也相比才可謂是‘失之毫厘,差之千裏’”清秋緩聲道,“你若真毀了我和常也的婚事,師無涯我這輩寧可出家做姑子,一輩子不見你。”

師無涯眸光微滞,他明白清秋性子倔,她定然是做得出來的。

他固然可以向官家請旨賜婚,可清秋的這句話不由得讓他心生害怕,為何他就是不能撼動她分毫。

“你究竟想怎樣?”師無涯心中生惱,卻對清秋又無可奈何。

清秋不緊不慢地理了理衣襟,從房裏取了件大氅給自己披上,随後大開房門,讓冷風吹進房內。

寒冷撲面,吹得師無涯面色僵白,他身上的衣裳濕冷,涼意刺進肌膚,這會風一吹又更冷了。

清秋側開身,朝他道:“我想的事很多,師無涯你不是想娶我嗎,那就看你有沒有誠意了,我這個人就是如此,你從前對我做過的事,我要你加倍奉還。”

師無涯眉頭緊蹙,目光疑惑。

“當年,我可是為你幾度自戗,還有,你在保神觀以我的命還我姐姐的命,直到如今我都記得。”清秋唇角輕彎,可眼底卻是一片冷意。

“所以,你還是恨我?”師無涯思忖道。

清秋沒回應,只道:“你要去雨裏跪上一天一夜,我可以告訴你我把杭州舊宅賣給了誰。”

話音甫落,師無涯奪門而出,帶起一陣寒風。

清秋心下訝然,他竟真跪在雨下,雨如跳珠,落在他身上,他眉眼散漫無調,在雨中仍舊如此。

這一場雨清秋不知是何時停的,待她醒來時,師無涯已不再門外,雨後碧空如洗,院中濕潤,因要入冬多添幾分寒氣。

雲露捧着點心從廊下走來,歡喜道:“姑娘,夫人今日已将婚期定了,本想叫姑娘看看,不過姑娘睡着,李媽媽便也沒催姑娘,叫姑娘醒了再去正房裏瞧瞧。”

清秋目光停在青梅樹的兩個小坑,淺淺的水坑蓄滿了水,想來昨夜師無涯就是跪在了那兒。

“母親既有決斷,我便不去看了,這兩日又開始疼了。”清秋揉了揉膝蓋,轉頭朝雲露道:“今兒你去問問觀墨,常也得空時我去送送禦寒的衣物,天越發的冷。”

語罷,清秋回屋換了件衣裳,雲露随她進屋,道:“昨夜綠柳姐姐仍在二郎君房裏,這兩日都不曾回來。”

按說她去請綠柳回來,綠柳應當回來服侍姑娘,可到如今都不見綠柳回來,倒像是成了二郎君房裏的半個主子。

思及此,雲露後背一涼,如今付高越正纏着韋南風要娶盛婼,怎麽會放綠柳在房裏,這也太怪了些。

“綠柳因何不肯回來?當真要我去請她,她才罷休?”清秋凝眉,語氣冷冽。

這個節骨眼上,綠柳賴在付高越房中實在不像話。

清秋正為付高越的親事煩心,這會綠柳又不肯回來,顯然是想留在付高越身邊。

清秋起身出門,綠柳不肯回來,她就親自去請她。

還未踏出院子,就見呂汀英抱着團圓往杏院來,清秋遠遠望了一眼,忙迎上去。

“嫂嫂,你作何要來我這兒?”清秋疑道。

呂汀英笑道:“且先幫我抱抱團圓,昨日夜裏我帶團圓去瞧了瞧母親,李媽媽同我說了些話,我曉得你為高越說話,故而我來問問你,心裏是如何想的。”

昨日她聽韋南風的意思,是不願讓付高越娶盛家的姑娘。

呂汀英本不想趟渾水,她上有婆母壓着,這些事兒她本不該插嘴,可轉念一想,清秋又為這事兒煩着,便來問問清秋心裏是如何想的。

清秋聽她如此說,忙請她進屋坐下,雲露随即奉茶,随呂汀英一道的媽媽從清秋懷裏接過團圓。

“嫂嫂既然來問我了,我便如實相告,先前我本是想為盛姐姐尋個公道,可這事實在太難,二哥哥才出此下策,一來是為保全盛姐姐的名聲,二來是讓我別再插手此事。”清秋垂眸道。

呂汀英大抵知道這其中的因果,她雖困在內宅,但往日裏随她父親一道讀書,對朝堂的事頗為敏感,況如今她的丈夫又在朝為官,多多少少知道些。

不過她曉得的終是有限,這些浮在面上的姑且看得明白,可若細論起來又繁複得很。

“清秋,這事本就複雜,何況又是與盛家有關。先前我也勸過你,如今高越出的這個主意倒也不錯,母親不情願估摸着也是因那盛三姑娘名聲不佳。”

呂汀英打量着清秋,見她神色淡淡,複又道:“這事不難,想來你也是答應了你哥哥才去說了那番話,聽你說那盛三姑娘品行不錯,只要不誤了你哥哥,我倒願意幫你說些話。”

清秋眸光一亮,訝然道:“當真?”

呂汀英含笑點頭,清秋登時起身,忙道:“多謝嫂嫂。”

因呂汀英的一番話,清秋心生歡喜,在房中足足等了一日,晚間雲露去打探消息,不多時,呂汀英便抱着團圓來杏院。

雲露跟在呂汀英身邊,清秋見呂汀英來,忙問:“如何了?”

呂汀英眉目輕斂,輕嘆一聲。

清秋見罷,正欲開口勸慰呂汀英,卻見她眉梢一喜,笑道:“成了,不過這事得快,你今日便和你二哥哥說明白,她過門恐怕禮數不周,母親心有不願你曉得的。”

聞言,清秋又驚又喜,方才的話哽住,一時間不知說些什麽。

“嫂嫂,當真沒騙我?”

清秋心下疑惑,原先她也與韋南風說過,只聽那意思是怎麽都不行,如今呂汀英卻将這事輕松拿下,她這個嫂嫂竟有這番本事。

呂汀英擡手點她額心,道:“我騙你作甚。”

——

付高越見韋南風松口,便請人做媒,要去盛家提親,這事呂汀英聽說,覺得不妥,先讓人将付高越攔下來。

如今盛婼人在将軍府不在盛家,盛家又是張麗娘做主,定然不成。

呂汀英替付高越出了主意,叫付高越去将軍府提親,由廣威将軍做主,亦由廣威将軍出嫁妝,嫁妝無論多少,只要盛婼不走盛家出嫁,那就由不得盛家做主。

再者說,盛佯怎會輕易讓盛婼出嫁,只有将人放在将軍府最為妥當。

付高越聽呂汀英一席話,後知後覺,連忙作揖道:“多謝嫂嫂,還是嫂嫂思慮周全,我這就去準備。”

呂汀英擺擺手,輕聲道:“你這是關心則亂,罷了,我也是受你妹妹的人情,先前我身懷六甲又是你妹妹陪在我身邊,而今清秋來請我幫她,我豈有不幫之理。”

言罷,呂汀英回了院,見清秋候在院前,趕忙上前,握住她的手,道:“你在這兒吹風作甚,瞧瞧你手冷的。”

清秋身披卷草紋棉襖,手心沁涼,呂汀英掌心溫熱,暖着她的手心。

“你進屋等着我就是了,作甚要出來。”呂汀英嗔道,“實打實是個任性的!”

呂汀英拉過她的手往屋裏去,又命人煮些姜茶來,團圓在搖籃中酣睡,清秋走近團圓,輕輕搖着團圓。

“你二哥哥的事成了,怎麽還郁郁寡歡?”呂汀英捧着瓷碗,将姜茶遞給她。

清秋抿唇輕笑,順手接過,輕聲道:“我是有些事想問嫂嫂,尹姐姐離開汴京前,給我留了句話,我解不出來,想請嫂嫂幫我解一解。”

呂汀英臨窗坐在榻上,手中捂着暖爐,疑道:“什麽話?”

“滿腹空心思,到頭是始終。”

呂汀英微怔,眸子一轉,生澀一笑:“她當真對你說了這話?”

清秋攪着姜茶,微微颔首。

“她定是叫你自個兒悟,能解出來的,恐怕只有你自己,這…我也難解。”呂汀英別開眼,望向別處。

尹惜做事想來無章法,如今給清秋這麽句話,不就在說竹籃打水一場空嗎。

到頭來,是始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