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8章 三十六計

元智嫌棄地接過師無涯的酒, 悄無聲息地倒掉,而後又倒了自己釀的酒。

“付娘子人美心善。”元智努努嘴,嘗了口香醇的清酒, 他自個兒釀的酒比外頭酒樓裏的要多些甜味。

師無涯見他倒了酒, 也沒說什麽, 只是啞聲問他:“沒了?”

元智篤定道:“沒了。”

師無涯仰頭看明月,深秋已過,風沁人的冷, 他想起往日在杭州時,清秋和他坐在青梅樹下看月亮的情形, 一切都那麽的清晰。

可惜杭州舊宅已被清秋賣了。

良久, 師無涯轉過頭對元智道:“你與我講了清秋那兩年在寺裏的事,那我與你講些別的吧。”

聞言,元智忙湊近了師無涯, 側着耳朵傾聽。

當初在杭州時,他就想聽師無涯與清秋是何關系, 如今師無涯竟然主動講起來了。

師無涯向元智講述了曾經在杭州的所有過往,她們是如何定親,又是如何在杭州生活, 元智聽他娓娓道來, 難得從師無涯的眼中看到幾分動容的柔情。

元智頭一次見師無涯就是在杭州舊宅,那天夜裏元智只覺此人行事乖張,脾氣還有些傲, 後來幾次再見,雖有救命之恩,可也是冷傲得很。

沒曾想師無涯竟還有這等傷懷姿态,元智斜睨一眼師無涯, 不由得瑟縮了一下,頗為怪異。

不過話說回來,元智從師無涯口中聽到了另一個清秋,他往日所見到的清秋,說話雖有趣,可她總是霧蒙蒙的,像是被蒙了一層薄紗,看不清她到底想什麽,如今師無涯一說,元智便有些明白了。

原是因師無涯才會來青山寺修行,只是元智不明白,為何師無涯會對清秋做出那等絕情的事。

元智義憤填膺地道:“是你先負了付娘子,還撕毀了婚書,豈不是叫付娘子的一片真心都化成了灰,如今看來你真比不上王郎君分毫。”

師無涯緊了緊手中酒壇,眉心輕擰,餘光瞥向元智,道:“那王郎君就這般好,我與清秋相識十四年,我比他了解清秋。”

元智不曉得哪兒來的膽,一臉正氣的譏諷道:“師郎君,你都不曾問過付娘子想要什麽,你憑什麽說了解付娘子。”

認識的年歲久,并不能說明他二人心意相通。

倘使師無涯當真了解清秋就不該做出令清秋傷心的事,元智憤懑地盯着他,見師無涯仍舊淩然傲氣,更覺窩火。

“師郎君,如此篤定付娘子非你不可,那付娘子又為何要答應別人的親事,既已和付娘子分開兩年有餘又何苦再纏着付娘子,叫付娘子難堪,師郎君你這是在棒打鴛鴦。”元智憤憤道。

師無涯微怔,心虛地別開眼,元智說的話有幾分道理,只是他不肯認,他絕不會讓清秋另嫁他人,這麽多年,他絕不信清秋将他忘得一幹二淨。

思及此,師無涯倏然起身,眉梢輕揚,似笑非笑地盯着元智。

元智見他目光狡黠,心中不安,身子往後傾斜,防備道:“怎麽,戳中師郎君的心事,還是揍我一頓不成?我把話說在前頭,你敢打我…我就找付娘子哭。”

師無涯眼中生出幾分笑意,連帶着眼角的紅痣也變得妖冶,他勾唇笑道:“我不打小孩,你幫我個忙,我謝你,日後再為你賣糕點替你誦經如何?”

元智瞧他這副模樣就知道他沒安好心,但又忍不住師無涯的誘惑,師無涯這話不就擺明要做他的奴仆?

“什麽事?別是什麽傷天害理的事,也不要叫我去拆散王郎君和付娘子。”元智心下松動,半信半疑松口。

師無涯雙手環臂,挑眉道:“那我就要拆散他們呢?”

“壞人姻緣是傷功德的事,師郎君還是別輕易做。”元智正色道,“師郎君還是別纏着付娘子了,前些日子師父看過二人的八字,是天生良配,再找不出第二對的。”

師無涯不以為意,不屑道:“那往日我和清秋也曾合過八字,寫下婚書,我的聘禮都還在付夫人手中,那我和她是絕配。”

元智又急又氣,直罵道:“不講道理,師郎君你也太不要臉了!”

師無涯不再逗元智,他輕咳兩聲,看向元智的目光有幾分閃躲和為難,他湊近元智,壓低聲音道:“你可有什麽法子讓付娘子回心轉意?”

元智眉心皺成川,不肯松口,義正言辭地道:“我只是個修行的小僧,才沒有什麽法子。”

“當真?”

師無涯打量着元智,拿出審犯人的氣勢脅迫他,元智眸光一閃,心下生出壞主意,面上仍郁悶。

元智故作為難道:“先前賀夫人在寺中修行時,就與我講過好些書,其中不乏什麽破鏡重圓,什麽《追妻三十六計》諸如此類,我聽賀夫人說頗為有用,賀大人到不讓賀夫人看這些,賀夫人就将書藏在了客堂下的床榻裏,到如今都還未帶走,師郎君不妨去看看。”

師無涯蹙眉,揣摩着元智的話,尹惜都愛不釋手的書,說不定真有些用。

只是這些書名未免太過直白,師無涯思索再三,轉身揚長而去,元智見她走了,忙揚聲道:“賀夫人的客堂在西邊的第三間!”

待師無涯走後,元智捂着嘴偷笑,那些書是尹惜閑時看的,裏頭盡是些馊主意,元智依稀記得,當初尹惜看了那些書,直罵賀清是個書呆子。

尹惜常來青山寺修行,元智最初與尹惜相熟也是因尹惜偷了酒,每回偷走後還留下字條:借酒消愁,造福一方。

每每見到這些字條,元智嘴角直抽抽。

不過自清秋上青山寺後尹惜來的次數變少了,元智曾問過尹惜,尹惜卻笑得格外輕柔,搖了搖頭道。

“郎君善妒,家中又有嬰孩,不能久久離府。”

——

趁着月色明亮,師無涯推開積灰的客堂,從元智所說的床下翻出了好幾本書,其中真有《追妻三十六計》。

師無涯眸光凝滞,緩緩地撣開書封上的灰塵,随後點燃燈燭,盤腿坐在地上,借着月光和燭光,孜孜不倦地翻閱起來。

月光如流水薄紗落在他眉眼,燭光翩翩搖曳,倒映出棱角分明的側臉。

師無涯越往後翻眉頭擰得越緊,好似在看什麽不可思議的事,他來回翻了好幾遍,最終決定從三十六計的第一計開始。

這三十六計與他在兵書上所看的三十六計是兩個極端,師無涯默默記下書上的每一個字。

第一計:瞞天過海。

此計要以在于不要讓對方猜測到自己的意圖,與兵法上的瞞天過海大致相同,只是師無涯覺得并不妥當,畢竟他的意圖早已暴露。

第二計:圍魏救趙。

此計要以在于困住情敵,并以此獲得美人芳心,此計師無涯覺得可行。

……

晨光熹微,日光刺破薄薄的雲霧,透過窗照進房內。

師無涯眉梢一喜,得意地掂了掂手中書卷,有此書在手,定能使清秋回心轉意。

——

清秋沒再去管綠柳的事,一來是因付高越和綠柳之間有了夫妻之實,她不好再回絕綠柳;二來是此事與盛婼又有些關聯,不論她如何做,都會傷害其中一方。

這禍事到底是付高越惹出來的,清秋原先打算用銀錢了事,如今是不能夠了。

付高越記不清那晚的事,最終不忍趕綠柳出府,将她留在身邊。

這兩日付高越幾次想來見她,清秋都稱病回絕,後來是呂汀英到杏院來說合,清秋才勉強見了付高越。

呂汀英三言兩語便将二人之間的症結說開,她笑道:“綠柳本是你身邊多年的女使,我見她行事規矩又機靈,高越身邊還沒有這樣的女使,綠柳有心你成全了,日後就是盛三姑娘嫁進來也有人服侍不是?”

清秋睨了一眼付高越,付高越愁眉苦臉地賠笑。

事已至此,再糾結也無益。

只是以盛婼的性子,清秋不知綠柳能否在她手下過活,往日綠柳是她身邊的人,顧及着她的面子,盛婼待她們還算客氣,可若是要服侍盛婼,清秋當真不知道綠柳能否安然無恙。

她并非不想成全綠柳,倘若綠柳将話早些說,也好叫她心裏有個底,她再去與韋南風和付高越周旋,如此以來還可體面些。

可綠柳偏偏要選在這個節骨眼,韋南風本就對盛婼頗有微詞,如今家裏又要出這樣一個妾,只會叫她心煩。

再說,盛婼性子直,絕不心軟,她又因盛家的事,對小妾極為厭惡,就算綠柳是她曾經的女使,清秋也沒有底。

“二哥哥,我不知該說些什麽,倘若以後盛姐姐與綠柳起了争執,二哥哥你顧着誰?”清秋眼中含憂,試探問道。

呂汀英悄然側目,打量着他們兄妹。

付高越思忖道:“清秋,我不會讓綠柳做妾,只讓她在我房裏做個女使,我此生只娶妻,不納妾。”

付家家風正,這麽多年來,付彰只有一個小妾,那小妾命薄,在杭州就已病逝,留下付清歲。

自打來了汴京,前後十餘年,付彰都未曾納妾。

呂汀英道:“高越如此倒是一個癡心男兒,綠柳這姑娘伶俐,留在身邊怎樣都好,你們二人因此事傷了感情倒不好了。”

清秋聽付高越一席話,不由得蹙眉,疑道:“二哥哥,倘若綠柳待你的心思不止如此呢,何況你二人……”

聞言,付高越登時起身,沉聲道:“清秋,那日的事我不記得了,我待她沒有別的情意。”

呂汀英見此情形,忙起身拉過付高越,引他坐至清秋身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