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整天的時間,浣刀山莊的弟子門人們都沉浸在永安公主遇刺的話題中。雖然并未在當場,許多細節還不清楚,所有人卻都已非常堅信刺客就是雲霧谷的四個殺手,對他們的印象也開始有從暗黑的殺手向英雄轉變的傾向。

可是整整一天的時間,柯不逢都沒有見到端木落雪。

雖然前幾天并未搭上話,他們還是每天都會見到的。可是今天,她都沒有走出客房,沒有來這邊就餐和活動。

柯不逢原本因為那個公主遇刺而興奮的頭腦逐漸冷靜下來。端木落雪,看來她是真的在躲着他了……

後悔了也好,見到他尴尬也罷,也沒有必要把自己整天關在房間裏啊。柯不逢非常想去找她談清楚,可是又感覺她若是真的有心躲着自己,那麽他過去找她可能會更加使她為難。所以雖然心神不定,他還是控制住自己沒有過去。

他真心不是一個能如此隐忍的人,又是一夜都無法入眠。

天亮了,推開透清的窗,卻見連天撤地的銀白。一夜靜谧卻是一夜飛雪,玉樹瓊枝美輪美奂。雪花仍在無聲飄落,冷風帶着雪意透窗而入,讓他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。

柯不逢從椅子上拿起自己那件深青色的外氅,手又禁不住抖了抖。

那天夜裏,他曾經将這件衣服披在端木落雪身上。而後,端木落雪托浣刀山莊的門人帶了回來給他。她竟然連親手将衣服還回來都不肯……

柯不逢再也忍不住,三兩下穿好衣服,推門出去,直奔側院客房而去。無論如何,他也一定要當面見到她,與她當面說清楚。成親也好,做朋友也罷,就算是她要從今以後與他各奔東西,他也要聽她親口說出來。

端木落雪的客房空無一人,一切都已經打理好,看起來房間的主人已經起床多時了。

柯不逢越發疑惑,天還這樣早,她去了哪裏?難不成她知道他一早要過來,故意躲出去?若真的這樣讨厭他,何必還留在他身邊呢?

正巧一個照顧端木落雪的女弟子過來,柯不逢馬上攔住追問。女弟子笑着道:“端木莊主今天一大早就出去了,好像是有什麽事情要做,還叮囑過我們不要打擾小師叔呢。”

柯不逢悶悶地應了一聲,心神不定地向外走,那個女弟子在身後咯咯笑道:“小師叔莫急,回去等便好,端木莊主回來,我馬上過去通知小師叔,好不好?”

柯不逢聽了,立即回頭對她笑道:“好!多謝多謝!”

那個女子見他突然開心的樣子,立即掩口笑起來,回身繼續去忙自己的事情了。

山野空蒙,飛雪漫天。

白雪皚皚的紫雲山中空無一人,現在是一年中最冷的時節,加上大雪封山,此地已經是這個地帶最人跡罕至的地方了。

端木落雪獨自一人漫步在層冰積雪之中,朔風卷着雪花,就在眼前,又好似遠在天際。

她停下腳步,遠望着雪霧茫茫中的層巒疊嶂。

“你來得很早。”她突然唇角輕勾,笑得比這寒冰飄雪還冷。

不遠處是一座山崖,一塊堆滿了積雪的岩石上傳來一陣冷笑,“你果然守信,也果然膽大得可以。”

端木落雪擡起頭,向那塊山石上看去。

一個身穿狐裘的女子坐在那塊山石頂上,膝上橫放這一張古琴。

“你邀我出來,我既然答應,自然按時前來。”端木落雪淡然看着她,眸中一無情緒。

楚輕寒道:“我讓你一人前來,你就真的一人出來?你若讓浣刀山莊哪個弟子跟着你一起出來,也許我也會有所顧忌。”

端木落雪搖頭道:“我是一個守約之人,但是看起來你不是。”

楚輕寒道:“你說的是我們相互守秘的約定麽?不錯,我們兩個都在遵守承諾,相互隐瞞對方的秘密。但是這種承諾始終難以讓人放心,若是想要讓一個人永遠隐瞞一個秘密,最好還是将她變成死人。”

“哦?”端木落雪擡眼看她,眸中閃過一道寒光,“你今日的行動是因為這個?難道不是因為別的什麽?”

楚輕寒一抖衣袍站了起來,古琴提在手上,“你很聰明,我知道瞞不過你。既然你就要變成死人,那麽秘密也就不那麽重要了。你想的沒錯,我确實是從京城回來的。”

端木落雪冷笑道:“那天你連夜匆忙離開,我就基本可以肯定了。”

楚輕寒道:“殺永安公主的人就是你的殺手,是麽?這一切也都是你的主使?沒想到雲霧谷之戰還不是結束,這段時間你自己吸引我們的注意,卻讓你的人悄悄潛入了京城?”

端木落雪擡頭盯着她看,目光越來越冰冷。

“永安公主早就該死!”她的話一字一頓,聲音很低,卻字字清晰。

楚輕寒眯起眼睛,原本溫柔平靜的眼眸中現出了少有的寒意,“你究竟要如何?你的對手到底是誰?是江湖中人,還是朝廷?你殺永安公主,究竟是因為什麽?難道,你是為了你哥哥端木華裳?他本就出自公主府,這麽多年,公主殿下開恩饒過了他,一直沒有追蹤他,你不感恩戴德也就是了,竟然還以怨報德!”

端木落雪仍舊看着茫茫雪野,頓了一會兒,漠然道:“與你這種朝廷鷹犬談論這種事,有什麽意義?你可不可以告訴我,你在京城是個什麽角色,這個龍神幫,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組織?”

“你……”楚輕寒咬住嘴唇,她的所有身份,幾乎馬上就要徹底暴露在端木落雪面前了。這個總是孤身一人的女子,手段為何如此之多?她看起來總是平平淡淡,可是她的背後卻一直在暗潮洶湧。用不了多久,龍神幫所有的秘密都會被他連根拔起。

端木落雪見她不語,冷笑道:“你不說也沒有關系,橫豎我現在已經知道,你是朝廷的人。既然你又是龍神幫的定遠侯,那麽這個龍神幫必定也與朝廷有關。其實你的身份我并不非常在意,那個桑雨遙竟然也敢明目張膽在江湖行走,實在是把江湖中人看扁了。他那個樣子,身份不是明擺着麽?恐怕,他和燭回是一樣的人吧?”

楚輕寒聽着她說,握住琴的手都在微微顫抖,良久,才低聲道:“果然,你絕對不能活下去了,你太可怕,讓你活到現在,的确是我的疏忽。”

端木落雪道:“你想殺我,恐怕沒有那麽簡單。”

楚輕寒冷笑一聲,“今日,除非禁族在這裏,否則你便逃不出命去。不過,即使祝思兒那丫頭在,她也會聽我的話。”

她的話音剛落,四周的白雪茫茫間疾風突起。數十條黑影如黑色流星掠過雪野山崖,刀劍的寒光殺氣晃得人難以睜目。只在片刻之間,端木落雪所在之地的周圍,平地上,山崖間,上下周遭,數十個全身黑衣勁裝的蒙面人憑空出現,利刃出鞘,劍拔弩張。

端木落雪擡起頭,四下打量,沉默片刻,微微一笑,“想不到你們如此重視我,但是,你們就真的有把握可以殺我?”

楚輕寒依舊站在山崖上,“端木落雪,給你最後一個機會,說,寶藏究竟在哪裏?祝思兒,你把她究竟藏到了何處?”

端木落雪道:“我不是早已告訴過你麽?寶藏就在巫山雲霧谷,祝思兒,我永遠也不會讓你再見到她。”

楚輕寒咬牙道:“好,你不說也沒有關系。抓住你的那四個殺手,雲霧谷自然不攻自破。至于祝思兒,我有理由懷疑她就在紫雲山。等你死了,我自會找到她。”

她明亮的目光猛地向四下掃過,輕輕舉起右手。頓時,數十個黑衣蒙面人舉起手中的雕弓,搭箭在弦,數十支利箭直指對面的端木落雪。

端木落雪冷笑道:“好,不愧是朝廷的人,看這裝備,不是京城的護衛,也是禦林軍。可惜,你們選錯了天氣。”

楚輕寒已經不聽她說,右手一揮,一聲令下,“放箭!”

飛雪蒼茫中,随着簌簌破空之聲,矢箭如雨。勁弓爆發出強大的攻擊力,每一支羽箭都凝聚着迅猛的力量。

然而在雨點一般密集的羽箭之中,端木落雪的身形就如同雪花飄舞。

紛紛落雪也不及她身法的輕盈,她的白衣如同雪白的翅膀,在飛雪之中流轉飛揚,在密集的羽箭之間穿梭,第一排的箭居然都沒有碰到她的衣角。

“好輕功!”楚輕寒目中滿是恨意,也禁不住發出由衷的贊嘆,“可惜,你的體力有盡時,我們的弓箭暗器卻充足得不能再充足。”

如同在回應她的話,第二排羽箭不等端木落雪身形落地,再次無聲發出。

這一次的箭雨比第一次更加猛烈,而且不僅僅是羽箭,箭矢之間還夾雜着無數飛镖暗器。

端木落雪的足尖只在雪地上略碰了一下,那個身影早已再次淩空而起了。而且這一次,她并未只限于用輕功躲閃。寬大的衣袖間手指快速轉動,飄在她身邊的雪花突然仿佛有了生命,瞬間改變了那種柔弱無聲的狀态,突然以淩厲迅疾的方式向四周霰射而出。

幾聲悶哼傳來,白茫茫的雪野閃過幾朵耀眼的猩紅,幾個黑衣蒙面人喉間血光迸射,從最近的山石上一頭栽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