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夜朔風凜凜,冰冷的岩洞中,空氣都幾乎凝滞。即使拼盡內力,也難以在這麽冷的夜裏一直保持着身體的溫暖。終于盼到晨光熹微,柯不逢感覺自己和端木落雪的身體都要變成冰柱。

兩個人為了驅寒,都幾乎耗盡了內力,所幸端木落雪的藥物确實作用奇佳,否則這一夜真的是難以熬得過去。

這樣的寒冷之中,根本不敢去睡,他們一直在說話抵抗嚴寒帶來的睡意。時至清晨,精神體力消耗殆盡,端木落雪雖然退了燒,柯不逢也并未受傷,可是不要說逃離這個岩洞,他們幾乎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。

面前的洞口彌漫着冰冷的霧氣,空谷中所有的聲音都有種低回的回響。天亮了,并不代表危險已經過去,即使那些蒙面人沒有找到他們,他們也無法離開這裏。他們只能呆在這裏,慢慢耗盡體力,也耗盡他們的生命。

柯不逢放開端木落雪,爬到洞口向上下張望了一會兒。這裏距離谷底還非常遠,離崖頂反而稍近一些,但是無論向上還是向下,岩壁都是直上直下,而且附着着冰雪,那些枯藤看上去都不牢固,恐怕難以支持他們兩個人的體重。

他萬分失望地縮回頭,想了想,将刀鞘從腰帶上解下來。

他的刀在他們墜下懸崖時,已經掉到崖底去了。

端木落雪擡手按住他的手,“你做什麽?”

柯不逢道:“我的刀已經掉下去了,這下面離浣刀山莊不遠,我大師兄若是找我,一定會發現我的刀。可是他無法知道我還活着。但若是他發現我的刀鞘,必定會知道我是故意解下刀鞘扔下去的,那麽我當然還活着。我大師兄就會猜到我在懸崖的某個地方。”

端木落雪道:“若是追殺我們的人先找到刀鞘呢?”

柯不逢道:“總也好過我們凍死在這裏。”

端木落雪沉默了一下,點了點頭,看着柯不逢将刀鞘扔下去。

距離太遠,她已無法利用藥物來召喚禁族的人。沒有指令,祝思兒便不會行動,禁族的人也無法找到他們。

端木落雪突然一愣,若是禁族的人真的找過來救她,那麽她是否要讓柯不逢知道她與禁族的關系?那麽,雲霧谷大戰的內幕,所有她的布置,乃至于她的複仇,她是不是要全部告訴他知道?

昨夜,他們已約好,若是活着離開此地,他們将結為夫妻,從此終生相伴。可是,端木落雪,她還有那麽多秘密隐瞞着,若是他成為了她的夫君,難道這些秘密就這樣永遠隐瞞下去?

端木落雪突然很是心慌,秘密越多,令人寒心的真相也越多。若是柯不逢知道了全部真相,知道了她曾經做過的所有事,他會如何看她?她曾想用餘下的一生去償還柯不逢的愛,可是,她是不是真的應該擁有他的愛呢?

是不是應該停下來?可是,現在的局勢,龍神幫,江湖,乃至朝廷,都已不允許她停下了。

她心中突然起了一股強烈的戾氣。永安公主遇刺,朝廷一定早已知道她便是真正的策劃者。此後朝廷也許會對端木山莊和巫山雲霧谷采取行動,雖然端木山莊有劇毒,雲霧谷有八陣圖相護,朝廷也一時無法剿滅,但是一定會用盡手段不讓她繼續在江湖立足。

朝廷對于江湖的武力,從來都是萬分忌憚的,尤其是在十五年前潇湘居名滿天下之後。

她從來不會畏懼他們,這些曾經害得夢哥哥一生凄慘的人,他們早就應該付出代價。不僅是他們,還有那些沒有盡力幫助他,沒有想過為他報仇的人。

端木落雪狠狠咬牙,突然伸手抓住柯不逢的手臂,雙目緊緊盯着他,“柯不逢,若是有一天你發現,我并不是你認識的那個人,你會不會恨我?”

柯不逢回頭看到她的目光,被吓了一跳。從認識她開始,好像從未見過她的視線如此熱烈 。

“怎麽會?你就是你啊,怎麽會是我不認識的人?”

端木落雪看着他的視線逐漸朦胧起來,終于,她嘆了一口氣,松開手,雙手抱住自己的左腿,縮在岩洞一角。

柯不逢鎖眉,正要繼續詢問,突然耳邊傳來一陣詭異的窸窣之音,連忙轉頭看去,洞外依舊一片幽空。正在納悶,那聲音逐漸臨近,柯不逢驚愕地看到,兩條粗繩索從上面吊下來。

那是兩條很結實的繩子,粗細正好可以打成結實的繩結,準确無誤地垂落在岩洞口,目的也不言而喻。

柯不逢禁不住回頭看着端木落雪,看到她一雙空蒙的眸子也在盯着那兩條繩子看着,若有所思。

他們的位置已經暴露了。

有人非常準确地知道他們藏身的位置,也許是龍神幫,也許是浣刀山莊。端木落雪的心中還在想,也許,是禁族的人。

那麽,他們應該怎麽辦?端木落雪一時無所适從。突然感覺,與其被這些目前未知的人救出去,倒不如與柯不逢一起,繼續呆在這裏。雖然這樣下去只有死路一條,但是卻很單純,好過繼續以前的人生。

她全身一震,為何她會有這種想法?難道,所有的複仇所有的決心,都已經使他疲倦?難道她已經累了麽?

柯不逢見她一直若有所思,知道她心中有所疑慮,目光反而變得非常鎮定。

“走吧,我們離開這裏。”他立即伸出手去,拽住兩條繩子。

端木落雪道:“也許,發現我們的不是浣刀山莊的人。”

柯不逢道:“那就與他們拼了。”

端木落雪默默看了他一會兒,突然一笑,“好,我聽你的。”

她正要移動身體過去,柯不逢擡手止住他,再次扶住她的左腿,卷起褲腿,幫她重新包紮了一下傷口。然後重新扯過兩條繩子,非常細心地系在端木落雪身上。

他将兩條繩子在兩個人身上用非常穩定的方式系好,又仔細檢查了一番,看着萬無一失,才長長呼了一口氣道:“好了。”

他們爬到洞口,将繩子用力晃了一晃,觀察着反應。果然,仿佛在回應他們,那繩子也跟着動了幾下,一定是斷崖上面的人做出了反應。柯不逢繼續晃了幾下繩子,那繩子便開始向上拉緊了。

看起來上面的人并不是想讓他們借助繩子的幫助爬上斷崖,而是想用這兩根繩子将他們拽上崖頂。

這對于嚴重腿傷的端木落雪來說,自然是好事,而且柯不逢猜想,可以如此盡心,真的很像是浣刀山莊他的同門做的事。一定是知道他們凍餓交加,體力透支,才用這種方法相救。

所以,當他們借助着穩穩向上提升的繩索,也努力攀着岩壁,感覺毫無危險地向崖頂上升時,柯不逢心中十分高興。通過這繩索如此溫柔的牽引方式,幾乎可以肯定,目前在救他們脫困的人一定是自己人。

穿越冰雪冷霧,斷崖之巅已經近在眼前,柯不逢伸手拉住端木落雪的手臂,攀住崖頂的岩石,翻身上了斷崖。

首先挽住端木落雪的腰身,扶着她站穩,才顧得上閃目觀看。可是,柯不逢原本設想的崖頂上那些熟悉的面孔根本就不存在,懸崖上只有一個人,而且這個人是一個他萬萬都沒有想到的人。

柯不逢大驚失色,差一點再次從斷崖上掉下去。就連端木落雪,都非常震驚得睜大了眼睛。

面前的人枯瘦的身材穿着一襲寬大的黑袍,披散的長發,一張慘白狹長的臉和一雙小小黑眸子的眼睛。

陰沉的瞳仁上面,一根眉毛全無,嘴唇也白得毫無血色。他雙手抓着那兩根繩子,兩條手臂還在微微發抖。

“司馬卒!”剛一反應過來,柯不逢立即閃身上去,将端木落雪擋在身後,“你要做甚!”

司馬卒向後退了兩步,長長噓了一口氣,扔下了手裏的繩子,站在他們面前,低沉的聲音道:“我要做甚?你這個傻小子,難道看不出來,我在救你們?”

柯不逢四下看看,周圍都沒有龍神幫的人的身影,便橫眉立目道:“告訴你,就算是功力受損,我們的武功也不一定在你之下。你們有什麽伎倆就使出來好了!”

他說着,下意識伸手去摸腰間,這才突然想到,他的刀連同刀鞘早已落下深淵裏去了。

感覺一只柔細的手輕輕推了一下他的肩膀,才愕然回頭,卻見端木落雪向他搖搖頭,從他身後轉出來,向司馬卒走去。

她的左腿傷得很重,但她卻強忍着傷痛,所以盡管疼痛,她行走的步态卻并沒有很特別。也只有柯不逢知道她受了傷,才可以感覺到她走路稍稍有些不便。

“你不好好養病,為何來到這裏?”端木落雪走到司馬卒面前,竟然伸手拉住他的手腕,為他把起脈來。

柯不逢兩只眼睛瞪得比平時大一倍。

端木落雪答應為司馬卒治病不假,還如此盡心?

過了一會兒,端木落雪才收回自己的手,嘆氣道:“你這幾天都沒有按時服藥,是麽?這樣下去,你真的又要随時呆在棺材裏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