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絕境中将他們拯救出來的人,竟然是龍神幫飛龍堂的堂主,司馬卒。
柯不逢看着端木落雪給司馬卒把脈,驚愕非常。端木落雪确實答應過,要給司馬卒治病,但是他畢竟是龍神幫的人,在雲霧谷殺盡了玉柳門門人,還将木屋付之一炬。就連治病,據柯不逢所知,也是端木落雪受他的威脅才答應他的。
難道,醫家真的是單純得把治病當成一切?只要是她的病人,無論是什麽樣的大奸大惡之徒,她也會拼盡全力,就是為了要盡醫家的責任?
司馬卒手腕反轉,躲開了端木落雪的手指,又向後退了兩步,嘆了一口氣道:“龍神幫還在四處搜尋你們,這裏并不安全,你們随我來。”
柯不逢看着司馬卒轉身向下坡的方向走,還怔怔地說不出話。端木落雪回頭看他,用眼神向他示意,他這才醒悟,邁步跟上。
一抹冬陽倦怠斜照,白雪茫茫的山坡濕滑難行,柯不逢和端木落雪相互扶掖着,跟随在司馬卒身後,在荒蕪人煙的冰天雪地慢行。下山的隐秘山路拐了幾個彎,來到一處背風的山坡下。
懸吊的冰淩下,有一個洞口。
司馬卒走到山洞前,将手扶在一處裸露的山石上,好像是喘了一會兒氣,才回頭對跟上來的柯不逢和端木落雪道:“這幾天,我一直在此地藏身,你們不妨也随我進來暫避。”
他說完,微微伏低身子,走進了山洞之中。柯不逢遲疑了一下,對端木落雪道:“我們既然已經從斷崖脫身,不如回浣刀山莊去,我想大師兄一定會着急的。況且,龍神幫的人尋找我們,一定會去那個谷底,那裏離浣刀山莊不遠,雙方若是相遇,一定是一場惡戰。”
端木落雪聽了,輕輕搖頭,側頭對柯不逢一笑,“不會的,你放心好了,龍神幫的人目前還不會對浣刀山莊開戰,他們要找的人只是我。你不必憂慮,我們體力不支,先在此地休息片刻,另外我觀司馬卒病情較重,也需要調治。”
“他?”柯不逢聽她如此關心司馬卒的病情,又是一愣。此時端木落雪已經向山洞走去,他也只能無可奈何跟在後面。
山洞很深,路徑從洞口一直向下延伸,随着腳步深入,外界的光明也越來越淡,逐漸陷入一片黑暗之中。眼前光芒一閃,卻是司馬卒點起了火折子。柯不逢擡眼看去,這裏正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山洞,經過了收拾,還算是很幹淨。洞中一角鋪着厚厚的枯草,地上零散放着不少布包,一股食物的香味從包裏隐隐透出來,惹得好久不進食的胃部一陣痙攣。
司馬卒點燃了放在地上的一盞油燈,然後走過去盤膝坐在草鋪上,閉目道:“你們吃點東西休息一下吧,這樣下山後就算是遇到要殺你們的人,也可以勉強抵擋一番。我也只能幫你們到這裏了……”
他說着,低下頭,呼吸有些急促,那張鬼一樣的臉白得吓人。
端木落雪立即從腰間拿出一個小布袋,走上去遞給司馬卒,“這是我為你調制好的藥物,本想返回巫山時帶給你的,如今情況有變,只能事先服用了。”
司馬卒聽了,馬上擡手接過,從布袋裏傾出幾粒丸藥,塞在口中。
端木落雪默然看着他服藥,才一手扶着傷腿在他對面席地而坐,喃喃道:“你這個樣子,竟然可以将我們兩個人從那麽深的地方救上來,一定耗損了不少功力。而且,你竟然可以在病情加重時,離開你的棺材……”
司馬卒擡眼看過來,兩個小小的黑眸子閃着一點陰森森的光。
這個司馬卒,分明三分不像人,七分倒像鬼。柯不逢看着他寒冷的目光,忍不住上前一步,擋在端木落雪前面,對着他恨聲道:“司馬卒,你本身就是龍神幫的人,今日卻與龍神幫的行動相悖,竟然來救我們,你究竟是安的什麽心?”
他話剛說完,未等司馬卒回答,端木落雪便伸手拽了一下他的衣角,從旁邊拿起一個布包遞給他,“柯不逢,你太累了,內力消耗也很嚴重,還是先吃點東西,調理一下內息。這個地方,我看還是很安全的。”
柯不逢怔了怔,看看她,又回頭看看司馬卒,一臉莫名其妙。
端木落雪目光閃閃看着他,“你放心吧,司馬卒是我的病人,雲霧谷之戰時他便幫助過我,你只管休息就好。待你體力恢複,我陪你回去。”
柯不逢見她認真的樣子,只得退後兩步,也撩袍席地坐下。
不得不承認,這麽久的耐受寒冷,腹中也空空如也,實在難以經受食物的香味,更何況打開布包以後,都是些令人垂涎欲滴的美食。
不僅有各色精致點心,還有烤好的雞腿鴨胗,小罐子裏面腌制的美味蔬菜,甚至還有一壺香醇的美酒。這個司馬卒,在此地藏身幾日也無需準備這麽多吃的。與其說他是為自己準備的,還不如說他就是提前為他們備好的。
柯不逢将一個布包遞給端木落雪,一面看了一眼司馬卒道:“這麽多好吃的,若是我沒有猜錯,你是專門來救我們?雖然不知道你為何要救我們,還是多謝你了。”
司馬卒坐在草鋪上不語,閉上眼睛以後,這個人臉上除了白色就沒有了其他顏色,襯着黑衣和筆直的頭發,那個樣子實在不像活人。
端木落雪看着他長嘆一聲,從懷中拿出一個針包,在地上打開,一排銀針整整齊齊排列在裏面。她的手剛剛接觸銀針,司馬卒低沉的聲音已經回蕩起來。
“你受了傷,體力消耗也頗嚴重,現在為我治療,我難以放心。若是你的手抖一抖,我的命就可能會難保,況且,我的棺材并不在此地,這樣太過冒險。”
柯不逢吃着東西差一點嗆到,司馬卒這樣說,表面上是擔心治療效果,實際上分明是想讓給端木落雪首先照顧好自己。
他是一個因為重病感覺自己随時會死的人,而且不知為何,他最害怕的事情便是死了以後會曝屍荒野,沒有棺材可以收殓。他依賴端木落雪為他治病,而且自從端木落雪開始治療他以後,分明是有很好的效果。因為從那以後,他也會不時離開他的棺材。可是現在,他不遠千裏從巫山趕來此地,不是暫時,而是遠遠離開了自己的棺材,而且他的身體也分明不是很好。
他消耗內力從那麽深的斷崖下救他們上來,難道就是為了讓端木落雪接着為他治病?要知道他這種身體,如此消耗內力,是冒着随時斃命的風險的。
柯不逢眯起眼睛,司馬卒對端木落雪的依賴,好像遠遠超過了一個病患對于醫者的依賴。他禁不住再次上下打量司馬卒,這個人長得如同鬼一樣,即使離開了棺材,也不是很像一個活人,可是卻也看不出他的年紀。
從來沒有在意過他的年紀,他的相貌,可是現在,看到他如此依賴端木落雪,柯不逢便感覺心裏非常不舒服。
端木落雪與柯不逢一起吃了些東西,稍事休息,看着柯不逢開始悶悶地端坐在一旁開始調理內息,端木落雪便來到草鋪旁邊,開始為司馬卒行針。
柯不逢坐在那裏,根本無法靜心運功,只是偷眼看着端木落雪的行動。直到看着她将銀針一根根刺到司馬卒身上,自己後退到一旁也坐下開始運功調息,才勉強收回心神,閉目凝神運行真氣。
真氣在體內凝聚運行,有了食物的能量,寒冷的身體逐漸舒展開來,體力也在逐漸恢複。
終于,柯不逢睜開眼睛,看見端木落雪正在為司馬卒拔針。
柯不逢立即跳起來,來到端木落雪身邊,看着她一臉氣定神閑做着她的事,着急道:“落雪,你自己的傷都還沒有來得及換藥,你也還沒有休息好吧?為什麽只記得給他治病?”
端木落雪一面拔針,一面側頭,對着他微微一笑。
她的笑容沒有一點往日的冷漠,溫暖而明媚,與那個清冷的端木落雪判若兩人。柯不逢立即被她的笑容感動,怔在那裏說不出話來。
良久,司馬卒眼睑掀開,露出兩個小小的黑眸子。他長長舒了一口氣,聲音越發低沉暗淡,“端木莊主,多謝。”
端木落雪道:“謝什麽?我既然答應過你,要為你治病,就一定會竭盡全力。就算是到了最後時刻,我也不會放棄。”
她突然擡起頭,眼神再次變得幽暗起來,冷淡的目光好似融化在昏暗的燈光中。
“只要有血,只要有骨髓,我都會不惜一試,就算你死在我手裏,我也在所不惜。我絕不會像某些人一樣,明明有着與他相同的骨髓,卻無動于衷,明明他死得那麽慘,這麽多年,卻一直沒有任何行動。難道說,在這個江湖擁有一席之地就真的這麽重要麽?難道至親骨肉,血濃于水,不值得付出生命?”
柯不逢愕然看着她。她所說的話,分明不是對着司馬卒。她的樣子那樣清冷,一改這兩天所有令她感動的态度,這究竟是為什麽?
突然感覺心中莫名緊張,柯不逢忍不住伸手抓着她的手臂,鎖眉問道:“落雪,你在說什麽?”
端木落雪緩緩收回目光,又一次回頭看着他,可是這一次,她并沒有笑。
“好了,我們走吧……”她後退兩步,眼神黯淡下來,轉身向洞口的方向走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