終于離開了紫雲山,擡眼遠處隐隐一片飛檐鬥拱,便是浣刀山莊的地界了。

端木落雪突然停下來。

她的左腿雖然上好了藥,也經過了細致的包紮,可是因為傷口頗深,而且一路山地崎岖,她還是相當吃力。柯不逢一直在旁邊攙扶着她,若不是有他的幫助,端木落雪都很難走到這裏。

柯不逢看到遠處熟悉的房舍,心中正自欣喜,發覺端木落雪停下,便也跟着停下腳步。這一路他也分明感覺到端木落雪一直在忍着傷痛,若不是因為她固執拒絕,他早已背着她走了。

“你……腿痛吧?”柯不逢四下看看,見路邊有幾塊石頭,便指着那石頭道:“不如過去坐下,休息一會兒吧。”

端木落雪搖搖頭,低下頭去,怔怔出神。

她這一路都沉默寡言,與她說話她也只是在漫不經心地回答,如今這樣,柯不逢越發疑惑道:“痛得很厲害麽?你過去坐下,我看看你的傷。”

他正要扶着端木落雪走過去,端木落雪突然按住他的手臂,擡起頭看着他。

這麽短的時間,她的臉已如此憔悴,清秀的黛眉緊蹙,目中的情緒一片寒涼。

柯不逢看着她的樣子,不禁呆了。

端木落雪扶着他的手臂,目光在他臉上流連片刻,終于緩緩移開去,投向遠處的浣刀山莊。

“浣刀山莊到了,你自己回去吧。我,就送你到這裏了……”

柯不逢一怔,“什麽?你送我到這裏?你不是說,我們一起回去麽?你要到哪裏去?”

端木落雪道:“如今事态如此,我要馬上趕回端木山莊去。”

柯不逢疑惑道:“什麽事态?你是說龍神幫?你要回端木山莊,也不急在一時,現在你的腿……”

端木落雪道:“無妨,我自然有人接應。你自己回浣刀山莊,代替我向你大師兄告辭,好不好?”

“可是……”柯不逢仍然扶着她,低下頭,心裏很亂。為什麽她總是會這樣突然告辭?以前是不辭而別,如今,盡管她當面對他說着告辭的話,他依然心中一片凄涼。

端木落雪低頭看着他扶着自己的手,漫聲道:“龍神幫的真正身份,我一直在調查。他們的根須過于龐大,組織也非一般江湖門派可比,我一直無從查清。雲霧谷戰後,我對于龍神幫的身份的了解更進了一步,有一些猜想也越發清晰,只是苦于沒有證據。如今真相就要揭露,關于龍神幫,以及龍神令主,我已經可以肯定他們的身份了。”

柯不逢愕然道:“你一直在調查龍神幫,那麽你知道,他們都是什麽人?傳說中的龍神令主,究竟是誰?”

端木落雪頓了頓,微微一笑,“柯不逢,你是一個單純的人,龍神幫的事,你還是暫時不要去多想。目前龍神幫還不會對浣刀山莊出手,你還是安全的。不過,我可以告訴你,龍神幫的人,他們的真實身份遠比你想象的可怕,雖然他們不得不正視我們江湖中人,但是任何一個門派單獨行動,都不可能是他們的對手。”

“那他們是……”柯不逢擰起眉毛。

端木落雪道:“他們與朝廷有關。”

“朝廷?”柯不逢睜大了眼睛,“我們江湖中人從來不過問朝廷中事,朝廷為何要插手江湖?”

端木落雪看着他着急的樣子,微微一笑,“好了,我想你大師兄也一定已經考慮到了。在雲霧谷,我感覺他雖然不動聲色,卻是眼光最犀利之人。”

她一面說着,伸出另一只手,在柯不逢手臂上輕輕拍了兩下,再次微笑道:“你回去吧,這麽久沒好好休息,你也累了……”

她說着,将自己的手臂從柯不逢手中收回來,向後退了兩步,擡頭看着他。

柯不逢遲疑道:“可是,你這麽重的傷,先回莊裏再包紮一下,休息休息也好啊,何必如此着急?何況,你的東西還都在你房間裏。”

端木落雪道:“現在我着急動身,真的無暇跟你回去了。你……”

她突然低頭,抿抿嘴唇,才又擡起頭來,蒼白的雙頰竟然染上了些許紅暈。

“我們在斷崖所言之事,若你心意未改,便可對你大師兄言明。我在端木山莊,等着你的消息……”

她一面說,再次低下頭,又後退了幾步,退到了路邊。

柯不逢只感覺自己的額角血管在劇烈搏動。斷崖言明之事,自然是他們的婚事。她說的意思,自然就是讓他回去對大師兄說,向端木山莊提親。

“我當然心意不改,我這一生一世,心意也不會改。”他深深看着她,一股溫暖的感覺在全身泛濫開來,“無論你瞞着我多少事,無論你的過去多陰暗,這些我都不管。我一點要讓你以後的時光全都是幸福。”

端木落雪眨眨眼睛,無言看着他。

天又陰了起來,不知什麽時候開始,又有細小的雪花在随風飄蕩。

端木落雪終于微微嘆息,沉聲道:“我知道了……”

她又凝目注視着柯不逢,認真道:“還有,你們不要再用楚家莊的鴿子,至于楚輕寒,我知道她喜歡你,這本是好事,但是,你不要接近她。”

柯不逢愣了一下,忍不住唇角勾了勾,微微一笑。他還無法了解端木落雪的真正含義,還以為她這樣說,難道是有些吃醋?

端木落雪點點頭,又看了一眼遠處的浣刀山莊,“去吧,我看着你走。”

柯不逢後退幾步,緩緩轉身,向浣刀山莊走去。剛走了幾步,又突然轉回來,快步走回端木落雪面前。

“落雪,我知道你不喜歡我,可是……也許我們要分開很久,你可不可以,讓我抱一下?”

端木落雪睜大了眼睛,可是她還來不及回答,柯不逢已經傾身抱住了她。

飛雪飄零,山野一片蒼白。耳邊傳來他激烈的心跳,他的手臂緊緊抱着她的肩背,将她整個人擁入他的懷抱之中。

端木落雪感覺一陣暖意将自己包圍起來,心也開始跟着他心跳的節奏在悸動,忍不住閉上眼睛。

突然感覺,若是一切都可以重來,就像這樣,該有多好……

可是,她的心,難道真的可以也與他一樣單純無垢麽?一切都已注定,只能繼續往前走。從今以後,對手是絕對不會放過她的,那麽,就兵刃相見吧。欠下的債,絕對不可以一筆勾銷。用血,用生命,付出他們該付出的。所有的人,她全部不會放過。

她突然睜開眼睛,雙手扶住柯不逢的雙臂,身體後退離開了他。

柯不逢睜開眼睛,眼中有霧氣在升騰。

“你的傷這麽重,我本不該讓你就這樣走,可是,我又不得不聽從你的安排。”他嘆了一口氣,也後退幾步,“你一定要保重,等着我的消息……”

他說着,用力抿抿唇,轉身向浣刀山莊的方向大步行去。他的背影筆直,腳步異常堅定,一直也未曾回顧。

端木落雪茫然站在原地,看着他走遠,才默默回頭,拖着痛得已經麻木的左腿,向來路而行。

她無法與他一樣單純無垢,還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去做。而且,朝廷一定會立即下令緝捕她,不僅她,就連端木山莊,在這個江湖都将沒有立足之地。

可是,現在她想要做的,首先還是上山找到司馬卒,讓他平安離開。

說也奇怪,原本她就已經計劃停當,并不會再回到浣刀山莊,可是她卻鬼使神差的,拖着傷腿跟着柯不逢走了這麽遠,親自将他送回來。而且,她的行動如此遲緩,送他回來,不僅延誤自己的行動,也費了柯不逢不少力氣,這樣的事情,真的是得不償失。可是,她也不知為何,就是這樣做了。

是因為只有親眼看着他回了浣刀山莊,她才感到放心麽?還是因為,只是想與他多相處一會兒,多說幾句話?

她搖搖頭不再去想,遠處一片白雪茫茫。也許那些殺手依舊在紫雲山山地到處搜尋她的蹤跡,她這樣回去可能會自投羅網。至于禁族,由于距離太遠,她也已無法與他們聯系,那些控制歸心蠱的藥物,這麽遠的距離,無法發揮作用。

她想了想,幹脆離開正路,隐入了路旁的山石淩亂之中。

一面走,一面将袖中一些白色粉末暗暗撒在岩石的縫隙之中。無論禁族如何行動,只要經過了有粉末的地方,歸心蠱就會起反應,這樣,最起碼禁族可以得知她的行動路線。

可是,她還沒有行出多遠,便看到對面有兩個穿着補丁棉襖,身背藥簍的人走來。這兩個人看起來與冬日山間偶然出現的采藥人沒有差別,可是端木落雪卻一眼認出了他們。

“大師!”她的眸子立即閃過一道亮光,拖着傷腿盡量快地迎上去。

那兩個人見了她,對面笑了一下,也快步迎上來,到她面前躬身行禮道:“端木莊主,大祭司預測的果然沒有錯,你果然在這裏。”

這兩個人,雖然改換了裝扮,脫下了巫師的長袍,可是端木落雪與他們卻很熟悉,他們正是梅山禁族大祭司手下的兩個大巫師。

可是,聽了他們的話,端木落雪立即驚住。她沉吟了片刻,雙目華光一閃,臉上顯出少見的驚喜之色。

“預測?你們是說,大祭司竟然可以不受歸心蠱的影響,可以自己行動施展預測之術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