墨老夫人終于動用墨家那筆關乎存亡的金子。

也不知尤湖是如何安排的,那一天一大波的人沖進墨家,見值錢的物什就搬走,搬不走的也打砸毀了,當然去念慈堂那邊的居多,古緋的緋園雖受到波及,可也只是翻亂了一些。

這些還不算,竟然有那等奸邪之徒,趁此機會,擄了府中婢女上下其手,氣的差點沒将墨老夫人昏死過去,本還有點猶豫的心思,這下徹底沒了。

她開了金庫,估摸身後蘭後指點了番,她差人帶着金子出門找了幾位刑部的大臣疏通,加之,蘭後的暗示下,墨家幾房的爺除了不好善後的墨三公子,竟都出來了。

在刑部大牢自然是遭了罪的,幾房的爺回來的時候衣衫褴褛,面色饑黃,身上還帶鞭傷。

府裏又是好一通的熱鬧,找大夫的找大夫,煎藥的煎藥,簡直就和過年一樣。

人回來了,墨老夫人也沒說就此不理事,也不知她和墨家幾房的人說了什麽,那一筆的金子硬是被她死死抓在手裏,一邊還要繼續疏通官場,好早點将墨三公子撈出來,一邊還要找四處找關系平息翎麾校尉秦莽的失女之痛。

不管怎麽說,對方都是個七品校尉,且又是個講不通道理的武夫,如今還扯着嗓子說要告禦狀,墨家賣的血胭脂有問題是事實,也別無他法,只得不斷拿金銀開路。找能說的上話的人幫忙去秦家勸和,并表示墨家願意補償。

如今的墨家就像個滿是洞的篩子,不僅漏水還透光。

好在墨家二爺還是算理事。他一回來,便先将關門的墨家第一號鋪子給重新開門,其他幾個依然繼續關門,也不是做買賣,只放出話,之前的血胭脂,是墨家師父失誤所致。不管是補償還是退墨丸,都好商量。

末了。他還搬了張椅子,就坐墨家鋪子門口,專門與想退墨丸的來人商議,若妥。那自然最好,不妥,也就是退還銀兩的事。

三爺、四爺、六爺和七爺也忙活開了,試着在第一號鋪子裏擺上墨丸開始重新做買賣,而六爺和七爺則找上從前的關系,不管是朝堂還是上下家的,還有願意且敢和墨家做買賣的,便覺感激不盡。

古緋雖連緋園的門都沒出,可這些事她再清楚不過。

甚至她還知道。墨家的買賣一落千丈,如今庫房裏頭堆積的墨丸,發黴的都有。

在這樣沒半點進賬的情況下。還要維持偌大的墨家,墨老夫人城府是有,手段也不錯,可要論到這管賬,她便不擅長了。

加之,尤湖做了手腳。本該很快就能将墨三公子從大牢撈出來,硬是生生拖了半個多月。才将給人放出來,花進去的銀子,多到讓人心疼,是以,那筆明明不菲的金子,日漸減少,整個墨家就是在坐吃山空。

好在之前從琳琅閣借的那筆銀子,因着有白紙黑字的契約在,是一早就還了,可到還逍遙丸那筆銀子的時候,墨老夫人就猶豫了,逍遙王借的那筆銀子,是未曾寫下任何拮據的,也沒說要多給利錢,是以,墨老夫人就貓着心思,秉着能緩一天是一天的想法,暫且按捺下逍遙王的銀子,絕口不提。

古緋曉得後,在尤湖來給她瞧腿傷之際,就止不住地冷笑。

墨老夫人還真是小看逍遙王,當然外人眼裏的逍遙王,泛指殷九狐和尤湖兩人,敢借了這兩人的銀子不還,當真是自找死路,沒人比她更清楚,這兩雙兄弟是有多不能吃虧。

眼見墨家一步一步地走向衰敗,古緋也就安靜冷眼看着,她至少有半個月都沒出院門,一直在琢磨西佛國那枚佛墨,宮裏傳了消息出來,還是魏明央親自過來的,說是初元帝已經定好了與西佛國來使鬥墨時間,就在九月二十八,如此還有十來天的時間,要古緋只能贏不能輸。

古緋有意多探探初元帝的真正用意,便找了制墨技藝心得交流的借口,将魏明央請進書房,兩人相談半天。

魏明央向來是只忠于皇帝的人,眼下古緋還能入初元帝的眼,他也就願意多提點幾句。

古緋也是玲珑心,魏明央離開緋園時,白面帶笑,腰身脹鼓鼓,顯然是得了無比的好處去。

古緋沒閉門造車,她每有心得,便将夜莺找來,提點幾句,夜莺吃透以後,又得空對當初墨玉華從易州帶給古緋的那幾個學徒教授一番,特別是最有制墨天賦的曲饒,古緋早有意收為膝下弟子,排夜莺之後,一直欠缺個好時機,如今大京更是局勢不穩,她又無暇他顧,這事便一直拖了下來,于是打算着,過些日子,将這幾個學徒一并收了,稍加培養,日後也有心腹之人幫襯。

她的腿,尤湖過後也來過幾次,皆是在晚上無人之際,一應舉止頗像不正經的采花賊。

那腿上填補的血肉,退了紗布不用敷藥之後,古緋也瞧過,原本被削了的傷疤,竟然真的能見血肉被填補起來,雖還是有疤痕,可不若從前,只是血肉填補的邊緣而已。

用尤湖的話來說,就是,這不礙事,日後稍加注意,他再配些藥膏多抹抹,自會長好。

終于這一天晚上,尤湖仔仔細細地檢查了古緋雙腿,确定不甚有大礙,可以試着稍加下地,饒是一貫性子清冷的古緋,也是眸子瞬間晶亮到吓人,她素白的臉上有難以置信的神色,還吶吶問道,“真的能下地了?”

尤湖悶笑了聲,他寬大的袖子挽着,手裏還拿着從古緋腿上拆卸下來的紗布,“自然。古緋試試。”

說着,他将紗布一團,擱一邊。放下袖子,就近前來到古緋身後,雙臂一伸,将人從輪椅上拉了起來。

古緋咬了咬唇,心裏略有驚慌,手死死抓着尤湖雙臂,“我自己來。”

尤湖依言。他瞧着古緋扶着輪椅,雙腿緩緩直立。試探着觸地,他手并未收回,只虛虛放古緋腋下,準備她要摔倒就随時攙扶。

古緋先是腳尖觸地。她沒穿鞋,就只着了雪白的羅襪,細細感受到雙腿伸直的感覺,感受到從腳尖傳來的涼意,一霎那,她竟真察覺到了一雙小腿的張力。

久違而陌生。

一雙小腳終落地,她試着将力道附于雙腿,想要站穩,然雙手才一松開輪椅。她只覺雙腿一軟,半點力氣都使不上,整個人就往前栽倒。

尤湖閃電出手。将人撈進懷裏,“姑娘,莫要心急。”

古緋将尤湖當成棵樹扒拉着,整個身子的重量都靠過去,她一心想立馬就能再次雙腳着地的行走,哪裏還顧忌男女之別。也虧得尤湖時不時對她的輕浮舉動,這會。挨蹭着這個人,是半點陌生的排斥都沒有。

她深呼吸一口氣,看着自己的腳,借着尤湖的力,使雙腳重新安穩落地,然後緩緩的慢慢的将力氣灌注道腿上,先行第一步,讓自己站住了。

“姑娘此前腿傷耽擱太久,這會雙腳走路定然是陌生的,如同小兒,要重新學着來過。”他輕言安撫,倒不是擔心古緋洩氣,說實話而已,且他頗為享受軟玉溫香自動送懷的妙事。

有着尤湖做支撐,古緋試了幾次,總算能堪堪自己一個人站穩了,就是還不能邁腳,一把子的力氣到了腿上,像還不知道要如何使一樣。

即便如此,她也是心頭快活非常,時隔幾年,她終于又能雙腳着地,這種失而複得的感覺,有人言,是世間最為歡喜的事。

只站了半個鐘,尤湖便一把抱着古緋做回輪椅上,“初初痊愈,姑娘不可久站,慢慢習慣,等血肉再長好一些,方不損根源。”

這會,古緋倒乖順的很,且将尤湖的話記得牢牢的,半點都不違逆。

眼見重新行走在望,古緋不斷摩挲着自個膝蓋,喜悅之色溢于言表,就是眼梢都帶出春日的明媚來,叫人跟着開心。

“姑娘腿傷大好,也算了了小生一件心事,”尤湖倒了盞水給她,眸光灼灼地道,“九月二十八的鬥墨,并不單純,西佛國此次來殷,心思不存,蘭後也蠢蠢欲動,怕是這要變天了,姑娘若能重新行走,就算是逃命,那也勝算大些。”

聞言,古緋眉頭一皺,她不曾想大京之勢,已道這般動蕩的地步,“西佛國想要幹什麽?”

尤湖恥笑了聲,“不若問大殷的蘭後想幹什麽。”

古緋心頭一凜,她詫異地看着尤湖,心裏諸多念頭劃過,最後墜落成讓人駭人的揣測,“她這是瘋了……”

尤湖沒正面回答古緋,可他臉上的神色,古緋哪裏瞧不出來,她倒抽了口冷氣。

“姑娘,要當心,”他叮囑她,遲疑一下又道,“不可與明月太過親近,此人心計非常,姑娘你鬥不過的。”

古緋點頭,曉得尤湖的話還是有一定道理。

倏地,尤湖似想起什麽,他鳳眸瞬間加深,語氣頗為古怪地問古緋,“若是三國一亂,姑娘可願跟小生回南齊?”

古緋一挑眉,冷冷地道了句,“你拿何身份,邀我一同?”

尤湖一怔,不怪乎古緋說這樣的大實話,蓋因他如今都是個見不得光的,半個身份也沒有,如此便要古緋同他一道奔走,若古緋是那等沒腦子,被風花雪月糊了眼的蠢貨,指不定二話不說就跟了,可誰讓古緋心眼多,且眼裏還只能見着利來着,簡直就是不見兔子不撒鷹。

想到這點,他意味不明地低笑了聲,這個時候,他倒希望古緋能笨上那麽一回,“姑娘說的是,看來日小生後得使點手段,給姑娘身上打個标識才行,省的小生不在,被人給搶了。”

古緋這會自是聽不明白尤湖這話的言下之意,可很快,她便見識到尤湖使的是何手段,在她身上蓋的又是何标識,只是,那會一切晚矣。L